初的时光,最初的几年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只是这些,弱小的他天天与山野为伴,如今不过是回归原点。流放的终点,正是他的起点,过去的几年同别斯图耶夫和他的革/命/者同伴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就像一场幻梦。他顿时感觉身心上下由内而外地一阵轻松,仰面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却令他感到大城市的生活无法比拟的欢愉。
你们已经倒下,而我必将归来。回到了相同的位置,只要他还活着,就意味着一切还没有失败。他得学着,自己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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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萨申卡的日子却一天也没过好过。三年前的那次起/义失败后,她的丈夫别斯图耶夫就被捕了,很快转移到了远离彼/得/堡的监/狱,没了消息。后来几经辗转,她知道了那批囚/犯被流/放至西/伯/利/亚,于是她勇敢地决定要去追随别斯图耶夫的脚步,三年来她一直在申请一个获准流/放的机会,却一直没有成功。眼看着他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会叫妈妈却不知道爸爸怎么说,萨申卡不禁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到了第四年,她的苦盼终于等到了结果,她获准被流放至西/伯/利/亚,能去找她的丈夫了。萨申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喜极而泣,她紧紧地抱着他们的孩子,颤抖着声音:我们马上就要见到你爸爸了,我的孩子,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
她也是冬天启程,正如当年别斯图耶夫被流放时的情形一样。沿途的寒风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穿透,她的脑海里一会儿琢磨着他走时也这样冷吗,一会儿为我就要见到他了而欣喜,导致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显得不能自已了。孩子有时会因为恶劣的行路条件而哭闹,萨申卡总能调动起全身的耐性安抚他、鼓励他,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清晰却又朦胧的人影,爱情和亲情的力量令她感到自己什么都不怕。
来到流放地,映入她眼中的是同布拉金斯基三年前所见一样的莽莽荒原。偌大的空旷令她的心突突直跳,全然的陌生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几乎窒息,直到一双熟悉的手将她拉出泥沼
布拉金斯基?是你!经历了初见的吃惊,萨申卡心头涌上一阵喜悦。他在,那么自己的丈夫也一定在。
吃惊的不止萨申卡一个,布拉金斯基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萨申卡类似他母亲一样的人物。萨申卡,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布拉金斯基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由衷的,您真是勇敢呢。快跟我回去吧,外面很冷的。
萨申卡跟随他的脚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村落,想必那里就是一些被流放者的定居点了。一边走,她一边打量着身旁的少年,他停止了之前那种树木抽条一般的飞速成长,三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甚至比以前显得更瘦弱了一些。但是,很明显,他变得比以前更加能干了,他的手上此时就提着两只野兔,想来是冒险出来觅食的倒霉鬼。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俄/国乡下少年,倒也不显得土气,萨申卡直觉这样自/由自在的环境或许比大城市适合他。
我们到了。说着,布拉金斯基很礼貌地替她开门,再在进门后把门在身后关上,您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接说出来,这里只住了我一个人。
听他的话,萨申卡知道他误会了:不,我来并不是为了革/命的事等等,你说一个人?
布拉金斯基一愣,面上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死了?萨申卡呆呆地重复,语气有些艰涩,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布拉金斯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了头,显得有些内疚:三年前,听说是为了救我。从别人口中听来,三年前他逃离的时候,别斯图耶夫为了帮他争取时间和宪/兵缠斗,被士/兵毫不留情地当场杀死。
萨申卡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她似乎在忍耐,布拉金斯基就安静地等着她调整心情,面对这种情形,每个人都会表现出足够的宽容。几分钟后,萨申卡感觉自己初闻时那翻涌的心情平静下去了,才再次试图开口:我明白了,我理解,他他是一个为了追求理想可以舍弃现有的一切的人我完全支持他,只是只是一时不能习惯罢了说到最后,她看着他们尚还懵懂无知的孩子,还是抑制不住地泣不成声。
我的丈夫,你是何其的高尚而又何其的残忍啊!这么想着,她顿时又觉得悲从心起,眼泪更多地滑落下来。
眼前年少的、尚未成形的国/家意志看着她失声痛哭,静立不语。布拉金斯基知道,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三年里他见过了许多萨申卡式的妻子,她们的结局不尽相同,但是她们的丈夫都与别斯图耶夫有着一个模子熔铸而出的灵魂。他们像信徒一样不断倒下,在倒下之前,又交出了不断的希望。而他,接收着越来越多的希望,无处宣泄亦无处承载,只能背负着厚重的希望蹒跚前行,向着拥有这片土地的目标前进,并在途中一点一点远离他生长和热爱的纯粹的土地。
他的内心升腾起了一种矛盾的感受,似乎正在接近,却也在远离。
我想,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能继承他的名字,闻言,萨申卡抬起头望向他,她脸上犹带着闪闪发光的泪痕;眼前少年的面容在她的脑海里,突然一下远离,这样,他的理想就能时刻与我同在。
让他们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