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赏给你了。”掌印掖着两袖往另一边去,“把善后的事情办好,别让咱家操心。”
掌印的声音懒懒的,在慵慵的天气下有浮生偷闲的错觉。指挥使诺了一声,也不再多停留,他是个利索的人,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上等的牢房跟诏狱确实是天壤之别,掌印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外头平常人家的客房。
“郎中呢”掌印跨着步子进去,曳撒袍子哗啦啦的,两袖都鼓着风,朱缨锦帽,颦笑出挑。
正问着呢,后脚又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个人,灰袍子布鞋子,腰间别个猴儿面具,背后插着跟竹竿,上头还挂着没来及收的幡子,上写“活华佗”。
郎中走进门来,拱袖朝着掌印行礼,灰袍子松松垮垮,腰带甚至都有点不合身。按说,这样的装扮,是连宫门都不让进的。
但郎中不是平常人,郎中是掌印特意叫人去找来的。还专门嘱咐,去市井中找,烟花柳巷,酒馆茶肆,总能见着这么一个活华佗,闭着眼睛给人诊脉。
郎中被一顶挂着东厂番号的轿子接进来,晃晃悠悠的,他还有点没缓过劲。下了轿子满目的宫墙绿柳,琉璃碧瓦,连过往的婢女们都个个赛似神仙。
当然,掌印可没这工夫让他去新鲜,一转眼人就被领到牢房里来,周围站着一圈儿的带刀侍卫,不苟言笑。
“贫道给大人见礼了。”郎中揖着手,腔调婉转,布巾绑着头发,半旧的袍子磨破了边。
“免礼,你过来看看,赶紧把这人给治好。”掌印一撩袍子在床榻边上坐下来,转眼去看看躺在床上的管家,蹙起了眉头。
上等牢房确实是待遇不凡,一张石板榻上都铺着青竹席子,下头还垫了毯子。
郎中得了掌印的吩咐,也不敢怠慢,连忙压着肩上的药箱走上前去查看。郎中确实跟掌印描述的那样,闭着眼睛给病人诊脉。
什么望闻问切的功夫,在他身上统统看不到。
郎中屏息凝神按着管家的脉,掌印在一旁看着,看郎中的面色时好时坏,最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夫,可看出了什么?”掌印问,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郎中抿着嘴唇思索一番,也没回答掌印的话,他敲了敲脑袋,卯足了劲儿在想什么事情。掌印看他半天想不起来,刚想说几句,却见郎中哗啦一声拉开了自己的药箱。
“大夫?”掌印拧着眉头疑惑,看郎中这个表情,事情肯定不简单。
郎中胡乱在箱子里翻找,不同于其他大夫的严谨齐整,这个郎中倒像是个江湖来的赤脚和尚,连自己的药箱都懒得收拾。
小半刻钟过去了,郎中总算从药箱里摸出自己的银针来。郎中挥手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拿烛台来!咋都站着不动呢?”郎中不耐烦地呵斥一声,从腰上扯下白帕子来,一根一根给银针擦拭。
锦衣卫们办事利落,不消一会儿就把三叉蜡烛的烛台给端了过来。郎中看他一眼,大概是说并不需要这么多。
掌印也不再言语,他坐在一旁,看着郎中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郎中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实际上他的医术在华夏都是数一数二。
除了掌印,众人都纳闷,这郎中连眼睛都不睁开一下,是怎么看见周遭万物的呢?
也难怪,毕竟国家奇人异士多不胜数,郎中也许能算是其中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在他们眼里可不常见,这回得见了,面上看起来却没那么稀奇。
郎中看准了穴位,一指长的银针不由分说就扎了进去,看得掌印眼皮一抖。这么长一根针,扎进去都不知道扎进了哪里。
随着银针没入,周围都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素来听闻宫中老御医们使得一手好银针,今天看这郎中的手法,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郎中坐下来,抽出三根香来,点着了,吹熄明火,扇动几下,在银针的尾端来回炙烤。烟气袅袅飘散,银针渐渐发热了,烧得有些蓝蓝的光。
“安息香?”掌印常年居住在宫里,各种香料了如指掌。不过安息香并不是宫内御用的香,每年的进贡量也是最小的。
郎中嘘了一声,指指管家身上,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牢房里静得能结出冰块来,众人的呼吸声匀调平缓。
渐渐的,那些银针扎进去的地方,竟慢慢地渗出紫黑色的血液来!
掌印一下子凑近了去看,紫黑色的血液黏黏稠稠的,随着安息香的熏烤溢出的越来越多。这个颜色颇是瘆人,看得掌□□里有点发毛。
“拿盆子来!放血!”郎中一声断喝。
郎中一挥手扳开掌印的头,把他的乌纱帽都给打歪了。掌印两手扶正自己的帽子,这是他的门面,时刻都要保持着方正齐楚,这会儿居然被一个郎中给弄歪了。
不过掌印没给他多置气,他起身站到一旁去,催促手下赶紧去拿木盆子来。
郎中给管家的双手都扎了眼,于是众人都看到汩汩的紫黑色血液从那些针眼里流出,汇聚到木盆中,很快就集了小半盆子。
“这是什么?”掌印问,他没有见过这些奇妙的事物。
郎中甩甩头发,一边按着管家的手,把更多的血液逼出来,一边说:“该死的,这人中了毒,怕是有点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