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挑了一匹湛蓝的,上头是孔雀牡丹,牡丹花艳艳的,像要从布上开出来。
掌柜把丞相请进内堂,老板娘来给丞相测量肩背的尺寸,丞相转过身,看到有人拿着一匹绯红的布在镜子前比划,原来是将军。
能在这里碰到将军,丞相心里还是有点惊奇的,将军手里那匹布,与自己看上的那匹,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颜色和花纹不同。
将军照了很久的镜子,才对小工说要怎么做衣服,他在自己的腰上比划,大概就是说要做腰带和前后裾。
将军是真的很年轻,但将军从来不是纨绔,将军从小就挑起了半个家国,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渡临洮。
丞相觉得将军看上去和几年前一样可爱,丞相心软慈悲,说不定还会救他第二次。
将军在镜子里看到了丞相,他转过头对着丞相笑,远远地就朝他拱手招呼。大家都是大官,将军刚刚上任,多跟丞相打打招呼,以后说话也方便。
丞相觉得将军笑起来真善良,没有那么强势,于是他顿时轻松起来。
丞相同样笑着回礼,走上前去与将军交谈,将军虽然年轻,但丝毫不腼腆,毕竟他从战场上走下来,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
丞相说:“将军你手里的布料是今年的新款。”
将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说:“我不知道欸,但这价钱确实蛮贵的。”
丞相给将军说做出来的衣服要怎样配颜色才好看,将军很认真地听,听到后来就让小工给他量了全身的尺寸,将那一整块布都做了衣衫。
丞相心里为自己的口才得意,布坊是他的产业,自然希望销量能更高一点。其实将军也不差那一匹布的钱,将军出身名门,济南翁氏家大业大。
将军和丞相一同到街上去闲逛,丞相今天难得放下公务,心情格外的明媚。
将军与丞相相谈甚欢,一路上都在打趣逗笑。阳光照进大街小巷、酒肆青楼,人群涌动如滔滔河流。
丞相给将军讲帝都发生的事,讲三里头的小瘦子偷了隔壁寡妇的瓜被骂了一条街;讲衙门去收一家小酒馆的地,那老板死活也不干;讲自己当年考科举的经历,想起来就很搞笑。
将军常年在边疆,不知道帝都在平日里是怎样的情形,如今看到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没有北方的秋风入关,边月满山,但各自有各自的姿态。
其实将军吹得一手芦笛,那是边塞最能寄托情感的乐器,到了每年中秋,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他们走到运河边,喊船家来渡。
“将军,皇帝准了你多久的假?”丞相问,他在剥荔枝,船上的荔枝来自泸州,有一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
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妃子笑了,但荔枝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将军说:“中秋过后就回去了。”他偏头去看湖水,桥上有穿着绣花衣裙的姑娘。
丞相算了算,大概还有四个月。皇帝这次开恩让他待在京城这么久,多半是看他要为老爹戴孝的份上。过了中秋再走,好歹也有个团圆的日子在。
丞相把剥好的荔枝放在盘子上,推到将军面前,叫他不要客气。丞相是精细人,连荔枝都剥得一丝不苟。
将军不好推辞,含了一颗荔枝在嘴里,甜滋滋的汁水像麦芽糖。
“相爷,前几日多谢您的举荐,您的管家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可是照答不误。”将军说。
“欸,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丞相抬手挥一挥,表示他并不在意。
“那相爷还要不要吃凉糕?回头让府中的厨子做一些来送去。”
将军原本以为丞相要推辞,但听见他说:“多谢将军美意,本官就不推辞了。”
将军惊奇地抬头看丞相一眼,大概不知道丞相竟会如此欣然接受。
说到最后,丞相才不好意思地说:“昨晚给将军添麻烦了。”
将军微微笑:“无妨,早前听说丞相风华无双,就是有点糊涂健忘。”
“风华无双不敢当,糊涂健忘倒还是真的。”丞相一点不生气,“不过将军,本官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记住了你的名字。”
将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不点破,明里暗里地遮掩着。
“将军,北方的异族,您看,收拾的怎么样了?”丞相闲闲地问起来,要知道,他之前糊里糊涂过日子,可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
将军听他这么一问,转过眼睛来看他,没说话。
丞相不慌不忙地与将军对视,笑意盎然:“怎么,本官问起这个,有什么不对吗?”
将军慌忙收起目光,盯着丞相的眼睛看,会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
“当然不是,相爷。异族翻不起什么大浪,再不济,我们北方不是还有神仙嘛。”
丞相只是笑,随手掂起一旁的酒杯,晃荡着,说:“什么神仙,不过是话本子里杜撰的罢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相爷,咱们国家奇人异士多不胜数,保不准,就是真的呢。”
“将军说的玄乎其乎,本官倒还放心了。那都按将军说的,如此甚好。”
“甚好。”将军接了一句,带着点惆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