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流闭着眼,毫无知觉。
关无绝摩挲着云长流冰冷的手指,静默地望着云长流合拢的纤长睫毛,低语道:“……您会好的。您再等等我,再给无绝点时间。”
倏然,四方护法容色微微一动。
几乎就在他转头看向屋外的同时,一道暗影落于寝殿之外俯首跪拜。
“属下参见四方护法。”
夜色之中,殿外的玉石砖上,那跪地的来者黑衣黑甲,显然是鬼门阴鬼的装束。
唯一的不同便是面甲上比寻常阴鬼多了一个“冥”字刻印,而那周身萦绕的气质,亦不同于寻常阴鬼的阴冷锋利,而是另一种令人捉摸不定是诡谲之感。
“幽冥部有紧急要事禀报,请护法定夺。”
幽冥部原本直属烛阴教主御下,然如今云长流昏迷不醒,十万火急之时,自是由四方护法代为主持大局。
关无绝眸色一厉,缓缓将云长流的手放下,塞进被子里又将被角抻了抻。他放下床头挂着的厚实幔子,起身走到屋外掩了门,示意幽冥阴鬼随他出来,“报。”
那幽冥阴鬼肃然起身,跟着护法往殿外走,黑甲下的声音低而急促:“云丹景图谋不轨,骄阳殿已在调兵,今夜必有异动!影子死士连夜出城下山,幽冥正在尾随……还请护法定夺!”
“什……”关无绝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一把攥住幽冥阴鬼的肩膀,急喘了两声,差点没腿脚不稳跌倒下去。
----云丹景图谋不轨!?
在这个关头!?教主逢春生复发,昏迷不醒,命数还不知保不保得住一两年。
在这么个危亡关头,他云丹景竟欲谋逆叛乱!?
是,他的确看不惯云丹景,觉得这小少爷的心性实在很悬,也是他一力劝得教主布下幽冥监视。可就算如此关无绝也没想到,云丹景居然真的就叛了,还是在教主毒发昏迷之时,那位小少爷竟如此卑劣,如此趁人之危地叛乱了!
教主百般疼爱、万般容忍的弟弟,他替教主委屈了那么些年也不顶用,最后呢?竟只换得在毒发时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被人往心肠上狠狠捅上一刀!?
怒火如烧,激得心脉猛地抽动剧痛。本就是养血之身,此刻气急攻心之下,关无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大口鲜血已经不由自主地喷了出来,在寝殿外洒了一地的红。
“关护法!”幽冥阴鬼忙扶住他,“护法息怒!”
“云、丹、景……!!”
关无绝狠狠地一抹唇角,狠戾神色竟比身旁扶着他的那个更像是幽冥地府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杀意,无边的杀意席卷,将他脑海中烧成一片散着黑烟的焦灰废墟。关无绝蹭了血的手腕气的发抖,“好个云丹景!恩将仇报的小白眼儿狼……”
然而……有的时候,人的头脑反而会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变得极为冷静。
这一刻,关无绝身周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死死地抬头望着廊下冷夜里高悬的明月,任由戾气于心底沸腾,忽然间思维无比清晰地飞速运转起来。
是了,云丹景,他怎么会把这么个麻烦给忘了。
再也没有比这位小少爷更大的麻烦了。
养血需要一年,等他的药血养成之时,哪怕关无绝再如何不忍去想……却也知道,云长流定然已毒疴入骨,虚弱濒死。
而那个时候,教主并不知道逢春生有解。倘若云丹景还在身侧,先不要说林晚霞不会罢休,玉林堂又是否会从中作梗,只说连教主自个儿,八成也会想要在余命之内倾全力教导云丹景,最终传位给弟弟。
可是……以云丹景这么个心性,待得日后教主毒解,他会甘心放手还位吗?想必不会;而教主又忍得下心,真刀实枪地和小少爷抢这个位子吗?更不会。
这也就罢了,偏偏关无绝知道云长流还放不下息风城,放不下烛阴教。当年那“愿保烛阴教五十年不衰”的誓言犹在耳畔。万一日后息风城当真有个什么差池,教主他大约还是会全力担之。而云丹景能力不足,偏又骄矜自负,最看不得兄长压在他头上,居于这么个人之下……
关无绝深吸一口气,挥手令幽冥阴鬼退了下去,又默了片刻,自己转入了云长流的书房。
书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可怕。红袍护法抬手合拢了窗,那淡淡月光顿时被黑暗吞没。
关无绝独自站在暗渊之中,他眼底也燎燎地烧着漆黑的煞火,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开什么玩笑……
他赔上自己的命去救云长流,不是让教主落得个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还受尽委屈讨不得好的一辈子的!!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存在……
为云长流加上新的枷锁。
他的暗金双剑正挂在书房的墙壁上。关无绝抬手取了,拔剑出鞘时,从亮白的刃身上看见自己冷厉狠绝的脸庞。
云丹景必须死,非死不可。
既然他此刻敢谋逆叛乱,那正好,好得很。
收剑入鞘,惯常地往身后负了。关无绝神情了无波澜,修劲的长腿一步步迈开,他走到云长流书案前,弯下身去摸那个暗格。
教主真是太信任他了,寝殿、书房允他随便进,全然不设防;平日办公取用与收纳烛龙大印时也从不避着他,这样满心满意的信任……实在是,不甚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