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完全迷糊了,他真的搞不清楚云长流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教主的这种情绪实在……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诡异。
明明那几日,护法只是叛出息风城不知所踪,教主都能痛成那样,日复一日地在病中苦等,一遍遍追问着护法的归期。
如今关无绝连带着阿苦说没就没了,云长流却连悲伤都似是淡淡的。自始至终,叶汝也不过刚刚才见他落了一滴泪而已。
叶汝正心内忐忑,却见教主站了起来,侧过半张苍白的脸来。
云长流直勾勾地盯着叶汝,神色仍旧清冷淡漠,眼底却是乌黑似浓墨一团,渗人得很。
只见他颀长食指点了点自己,嗓音古井无波,“好,我不死。”
“……”
叶汝顿时头皮全麻了。
云长流语气直板地道:“我活下去。”
他活像是中了邪似的,慢吞吞地转身,一面迈开脚步,一面自言自语道:“我不再伤心。”
“教,教主,”叶汝开始吓得双腿打颤了,“您怎么了……”
云长流扶着墙,往木屋外走去,口中还在喃喃:“我要珍重身体。”
“不不不,教主您不要这样,”叶汝终于落到了和当初温近侍一样的无措境地,他哭道,“奴知错了,奴知错了!叶汝方才都是胡说八道的!!您别吓奴……”
阳光照亮了白衣,云长流怔怔地抬眸,他看着木屋外的世界。
他嗓音虚飘得像风中一片叶,恍惚道:“我从此余生,平安喜乐……”
“我……听无绝的话……”
云长流茫然地站在了木屋的门口。
他知道他要走出去,为了不辜负关无绝的牺牲。既然无绝所求不过是自己的余生安乐,那他就给,他什么都给得起……
再说,这应该不难的,他从小到大都是被逼着活,为了别人的执念而活,他应该能做到的。
“我……我……”
云长流的手指痉挛着,他喃喃,双眼渐渐失焦。
木屋外是灿烂春阳,芬芳春风。
是连绵的神烈山,是无垠无际的天地浩荡。
是没有了阿苦,也没有了关无绝的阳间。
光明尽殁。
没有了光的阳间,是什么样子?
他到底该如何在无光之渊,余生安乐?
排山倒海的恐惧瞬间没顶,云长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跪倒下去,膝盖狠狠磕在门槛上。叶汝惊慌尖叫,含泪扑过来,“教主……教主!!”
“咳……咳咳……咳……”
从喉中呛出的血落在那已腐朽了的门槛之上。
云长流胸口刺痛,他竟开始咳血不止。久病的肺腑早被逢春生折磨得十分脆弱,这些天非但未能得到休养,反而一损再损,至此终于是撑不住了。
刚苏醒不久的意识,再次被风卷残云般吞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云长流眼睑沉重地合落下来,他努力地想要睁眼却是徒劳。透过最后一丝缝隙,云长流望见自己试图伸出去的手指,看到指尖离那木屋外的温暖光明只一步之遥,却再也无法触及。
彻底昏迷之前,他终是吐出了真言。
用破碎的虚弱嗓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只有叶汝听见了。
教主说的分明是,我想死。
再如何表面理智,再如何强作冷静,再如何骗人骗己,都没有用。
云长流还是,迈不出去这道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云长流:我是装疯,我没疯,我活的很开心……
叶汝:确认完毕,教主他的确疯了。
第167章 雄雉(3)
云长流还是无法从木屋中走出来。
长流教主此前把一切身后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不似当年云孤雁说跑就跑扔下一摊子不管事,一点也没给别人添麻烦。
到了如今,他不寻死觅活,不哭天抢地,而且也不装疯卖傻对着空屋子絮絮自语了。给他送饭他会吃,给他送药他也喝,只是不再开口说话。
只有有人试图强行带他离开这间屋子时,他才会疯了似的挣扎,呛咳吐血,泪流不止。
当连悲伤的力气与自欺欺人的勇气都耗尽之后,云长流身上的最后一点神采,最后一丝生气,也死寂下来了。
他已不知昼夜,不知冷暖,连自己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都无法感知。他就想在这间承载了与阿苦的昔日回忆的木屋里,安静的一个人呆着。
云长流这个样子,实在没人敢来惹他。
直到又过了数日。一辆马车沿着山路下来,停在木屋外的树荫下。
赶车的是温环,他先是掀开车帘,躬身向里面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独自走向了那间木屋。
他先是敲了敲门,低唤了两声“教主”,果然没人应。
温环等了小会儿,伸手推门进去,门板就是刺耳地一响。
那里头乍一被照亮,温环的脸色就变了变。
云长流蜷缩着躺在木屋的地板上,如瀑黑发散乱地盖了雪白消瘦的脸。曾经那么喜净的人,身上白衣被尘土沾得脏黑一片,还夹杂着点点血渍,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