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关无绝却醒不过来。
……本来猛灌几大口就能喝干的一碗药,硬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喂进去。云长流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温枫手上的托盘中,又换了另一个白瓷小碗在手,最后自托盘中捻出一块软绵来。
关无绝又回到了要靠大量的药吊命的日子。
药很苦,云长流很心疼。他记得小时候阿苦天天喝完药就同他撒娇讨糖吃,笑起来时眸子乌黑晶亮,最好看。
……这本该是极美好的旧忆,可如今他每每想起来心就如被绞碎了一样疼。
云长流不知道,那个敢称他“你”而非“您”的阿苦,那个敢要求他“永远宠着我顺着我”的阿苦,那个敢命令他“不许心念着别的女人”的阿苦……还能不能找得回来了。
其实哪怕暂时回不来也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性,再好好儿疼着他。五年,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总有一天能把那人的性子养回来。
可是一切的前提,还是要关无绝肯醒过来。护法如今这样子昏迷不醒,又不可能给他喂糖喂蜜饯,想怎样弥补宠爱都是不可能的。
于是每次喂过药后,云长流总是亲手调些糖水,拿软绵蘸上少许,仔细地将昏迷之人的口舌濡湿一遍。
“……他怕苦的。”
温枫又心疼又无奈,小声劝道:“您也真是……人都昏着,哪能尝出什么苦来呢。”
云长流摇头不语。
他想:万一真能尝出来呢?
最后,教主俯下身,微微阖眸,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关无绝冰冷的唇。
……他只是怕无绝嫌这人世间太苦,再不肯醒过来了。
待云长流抱着关无绝扶他在枕上躺好,再直起身,回首却见关木衍已经站在门口了。长老的视线乍一与云长流的相汇,就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不尴不尬地叫了声:“教主。”
云长流轻轻点头致意,把碗往温枫那边一放,就自个儿走了出去。
这么多天过去,他自是知道了关木衍为救无绝两次向万慈山庄传信之事。
此后云长流便明显对关木衍疏离了起来。其实这位老怪医陪伴云长流的时间比关无绝、温枫都要长,教主在他面前也素来没什么拘束……可短短几天过去,两人却已形如陌路。
百药长老只道教主是遭了背叛心灰意冷,却不知云长流只是觉着……关木衍既然能为无绝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也有诸多埋怨。
可现今自己为主,他为从,更是个背叛了主的从,身份上总会压着沉甸甸一层。教主若想要免于老人为之难堪,似乎也只有暂且回避这一条法子了。
当然,顾着关木衍只是其一。
更多的则是,云长流实在倦于应付这些纠葛了。
虽说关无绝的“死而复生”,算是把教主从那间破烂的木屋里拉出来了,可云长流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除了天天守着昏迷的护法以外什么都不想管,不怎么说话,也不想见人。
偶尔,他会去烟云宫外默默站上一会儿。
每回他都不走进去,云孤雁明知道儿子在外面,却也不出来。
这样过上小片刻,云长流就会独自离去。
与此类似的是,云丹景也来找过几回兄长。
可就以这小少爷那别扭的性格,越是心里有愧,越是每次站在云长流面前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若是以往,教主定会停下来,淡淡问上一句:“可有何事?”
如今却只是漠然与弟弟擦肩而过。
温枫将药盘放在案上,紧赶了几步,跟在云长流身后走了出去,急切唤了句:“教主!”
云长流步子稍慢了慢,没停,也没回头。
……以前,他对近侍也并不这样的。教主他只是淡,是深究起来还能尝出几分柔软的淡,并不冷。
“教主……”
温枫忐忑地望着教主的背影,他纠着眉毛。
犹豫三番,还是如实吐出了这一句:
“丹景少爷,今晨离教了。”
“……”
云长流仍是眉眼低敛,并无动容。
温枫又道:“印是左使批的,看小少爷的意思,似乎是这一去就暂不准备回来了。”
云长流轻叹着点头,以示他已知晓。此时教主已经行到了清绝居的门口。烛火卫两侧退开,低头行礼,他便漠然走了出去。
温枫怔怔地望着云长流。近侍无法从教主的脸上看出,与曾经那样珍视的弟弟就此诀别,究竟有没有在他的心上划下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
曾经,温近侍也是不满于云长流对弟妹付出太过的那群人之一,甚至在某些时候,他的态度比关无绝还要激烈。可……看着教主这个样子,温枫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近侍的声音拔高了些许,焦虑道:“此行路远,您……您可要派人……!”
可要派人护送----
这一句话没能说完,云长流的身影……便已经在在白衣近侍哀伤的目光中,于拐角处消失不见了。
……
温枫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