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抬首,温文一笑。
尽欢帝略微放心,对着左右做了个手势,吩咐道:“放出来罢。”
听得参差错落的踩地声,天钺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跑到台子边,往下一看,面色突变,揉了揉眼睛再细细一看,不由得大骇转头,结结巴巴问道:“父,父皇,这下面……”
“这下面,便是今日天钺要狩的猎物。”
“但是这下面的,是人啊。”
天钺咬唇,手中狂颤,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弓箭,逝水有些困惑,便起身到台子边,俯身向下看了看。
这一看之下,逝水也是一惊。
绿草地上,除了四周遍布的禁军,便只有数十个披头散发四散奔逃的人,跌跌撞撞,相互推搡,却根本没有什么野兽。
“父皇可是要以人为兽?”
逝水扶着台缘轻轻问道。
“嗯。”
尽欢帝答得风轻云淡,见天钺面色苍白,有些心惊,便安慰道:“他们都是死囚,前时触犯国法,欺君者谋人性命者落草强盗者,斩首是最轻的刑罚,还有被判凌迟腰斩剥皮的,两位皇儿若是箭法准,也能免去他们的皮肉之苦。”
“原来如此。”
逝水往后退了一步,也不废话,只两脚错开,挺直上身,拈弓搭箭,微微眯眼看准了一个目标,手一松,只听得‘叮’的一声,一只箭撕裂了空气,带着万钧之力往斜下方飞去。
一个正在奔逃的死囚瞬息扑地,带着鲜血的箭头从喉头穿刺而出,稳,准,狠。
几乎是立毙,无痛苦可言。
“哥哥好厉害!”
天钺张大了嘴,勉力驱散了胆颤,拍着手大声欢呼,冷不防身后尽欢帝阴阳怪气来了一句:“你皇兄是深藏不露,厉害得很,天钺可要加油了。”
逝水没有回头,又拉满了弓,目露寒光瞄准了另一个死囚。
天钺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面色平静站立如松,长发无风自动的逝水,心中暗叹,深深吸了一口气,错开双脚也开始拈弓搭箭。
箭气生风,不半会儿便有死囚扑地声传出,死囚重伤的哀嚎声响起,死囚中箭之后仍然起身奔逃的踉跄‘啪啪’声四散,原本深绿的草地已经染上了几处血红,分外触目惊心。
天钺有些难耐的反胃。
逝水所出之箭皆射中了死囚的要害,但是天钺有虚发,时不时钉入草地,于半空颓然落下,或是偏离轨迹埋入死囚的手脚肋下,疼痛至极却是无法致命,死囚求生心切,还会站起来继续跑,鲜血淋漓,顺着麻布外衣渗透流淌,伴和着死囚中箭时凄厉的惨叫,狩猎场有几分修罗地狱的氛围。
逐渐的甜腥味渐浓,天钺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味有些头晕。
尽欢帝看天钺垂下了手,玩味地问道:“天钺可是累了?”
“有,有点。”
“那先休息片刻吧,这些死囚都是手脚不麻利的,在牢房里关得久了,跑起来也慢,比狡兔野鹿不知要逊色多少倍。”
尽欢帝惋惜地摇了摇头,朝着天钺招了招手,继续说道:“天钺回来吧,逝水也回来,稍事休息,养精蓄锐,等会儿有上乘的猎物。”
天钺拖着腿慢慢回到位子上,逝水拢了拢眉,垂下弓,单眼挑过横七竖八的死尸,和仍在抱腿哀嚎的死囚,转身也走了回来。
不知父皇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人君是需心狠,这些人也是该死,但天钺还小,怎么就能让他如此血腥,父皇所言等会儿的‘上乘猎物’,大概就是腿脚利落,甚至于有些轻功的人吧。
“天钺,今日父皇说过不准带随从来,天钺可有遵守?”
尽欢帝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了一句。
天钺却是面色紧张,连连摆手道:“没,没有,儿臣是孤身前来。”
“如此便好,父皇听爱妃说,天钺与一个贴身侍卫甚是亲近,为了与他玩乐翘掉了不少董辞的课,甚至与他一同用膳,可是实情?”尽欢帝拿起手边的茶碗,细细抿了一口茶,很是和煦,也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儿臣,儿臣,母后所言非虚,确有此事。”
天钺低垂下头。
“天钺还小,玩心重,偶尔不想习书了也是正常的,父皇不会怪你,但是父皇不允许天钺宠那侍卫过甚。”
尽欢帝咽下茶水,面上带笑,语调温文,却是完全不容置疑,天钺抿了抿唇,面色焦灼,欲言又止,却终是点了点头。
“好了,也歇息够了,让猎物上来罢。”
尽欢帝站起身,引着两人同到了台缘,兴致盎然地看着洞门里新放出来的人。
身形挺拨,龙行虎步,刚出来并未像刚才的死囚那般仓皇奔逃,也没有穿着死囚的衣服,而是穿着禁卫的铠甲。
细细一看,竟是天钺身边的近身侍卫,亦是罗网中逝水的联络人,万年青。
逝水瞪目结舌,天钺却如遭晴天霹雳,已经惊呼出声:“父皇!这个人……”
“这个人啊,方才父皇发现他擅自混入了禁卫,犯下欺君之罪,也是死刑,不过父皇看他有些武功,比前时那些死囚要快上许多,就让他上来了,等会儿天钺可要好好瞄准了。”
尽欢帝一眼不眨地看着天钺,唇边仍是好好父亲的笑容,催促道:“快些搭箭啊,跑远了就不好了。”
“他,他混入禁卫,便是死罪?”
“自然是了,天钺落后你皇兄很多,可要加把劲啊,这样吧,射中这一个,抵上原来的五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