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了罢。
老者叹息,又道几句,只是那白衣鬼不爱多言,接着便也与他告辞了。
那双祖孙越走越远,渐渐地,没入皑皑白雪之中。
河伯庙清清冷冷,白衣鬼立于此处,凝望茫茫江案,仿是想起当年,某个醉酒的傻子,拉住他的衣袂:你、你给我做娘子,可好!
转眼数十年,人面不知何处去。
忽然,一凄厉哭声扰了清净,凶目抬而望之,竟是那些流民袭击了老者,想从他身上抢些吃用的,却不想错手杀了人,留下一个孩子在雪地里无助痛哭。
那老人是石头的小师弟,也跟他师兄一样,是个一生为善的傻子。
看看,好人终究不得善终,那些流民里大半受过他的福泽,却恩将仇报。他一扬清袖,便将那害死老者的暴徒擒住,转瞬之间,就叫他们七窍流血而亡。
哪知他们刚死,那破庙里躲着的几个孤儿寡母就出来,抱住尸身哀哀恸哭,厉声骂说苍天无眼……
不错、不错,是苍天无眼。
像小石头那样的好人俱都死了,而他这种恶人死后却能化成厉鬼,最后还因天机化成修罗,永生不灭。
到底、到底是真的苍天无眼,还是命运弄人?
乱世怨魂数以千万,他履行修罗之责,降祸大地,修罗神走遍了中原,眼看天道中天命之君出世,天下即将又要统一,他职责已尽,却是无处可去,茫茫来到安陵,哪知他跟小石头的家也早已不在……
此时胸口阵阵刺痛,阿江垂目,颤颤将手按在前胸——那里面放着当年福星炼化而成的金丹,他将金丹嵌入自己的元神之中,才能勉强留住石头的一魂一魄。这么多年来,金丹黯淡,原以为那一魂一魄迟早也要跟着消泯于世间,不想此刻看了安陵惨状,金丹却蠢蠢欲动,继而生出满腔怆然。
阿江蓦然领悟,他按住胸口,无声安抚:小石头,我知道了。
天道命势谁都不能违之,然,安陵是不同的,这是我们的家。
如今,它让我毁了,我就该从此处再来……
隔日,大雪消融,江水再通,可见群鱼戏游,枯木开花。
同年,南朝新帝即位,余五年内一统天下,驱逐外蛮,建立新朝,改国号为周。
这些年来安陵河产丰收,江运稳泰,更有孩童不慎落水,翌日安然出现于江岸,只懵懂道:水底有大鱼将他推上了岸。
百姓哗然,一传百应,皆道是河伯显灵,遂重修河神庙,此后百年香火鼎盛。
百年之后,一灰袍袈裟僧侣经此,他身有九尺,腰背极宽,额上有六点金光,至江岸之时,江水便自住拨开,为其开道。
僧侣来到江中鬼殿,那白衣修罗冷冷淡淡道:“东神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旭日东神乃东道天主,就是上界神仙都要礼遇三分,也就这只修罗不予他面子。东神慈悲笑笑,并无怪罪。
东神徒行千里,路经安陵,见此处民风仆仆,百姓安乐,却比那皇城还要叫人欣羡。掐指一算,却不想守着此处的竟是以灭世为责的修罗鬼神。修罗素来作恶多端,虽执灭世之职,却往往叛逆天道,最终必需上界派遣天兵天将诛罚之。没成想,江燕云却未再作恶人间,反是回到浦江,安安份份守在此处,倒叫上界开了眼。
旭日东神神通广大,哪里看不出其中渊源,他慈笑道:你当年非真心为善,是以天道不可违,终究叫你炼成修罗。然今时你却放下杀孽之欲,潜心做善,也不枉福星降世,为天下化解一大劫难。
修罗冷哼,双目艳红:你们这些佛身满嘴慈悲,却以天道戏弄众生。既然福星为苍生殒命,你们又何要害他魂飞魄散!
东神缓笑而道:将福星金丹取出来罢。
休想!
修罗露出狰狞凶颜,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他的小石头!
东神慈笑:你若不交出金丹,我又如何让福星重修元神?
“……”阿江静默,看着小石头嘴里的狗屁东神,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踌躇半晌,终究是将掌心置于胸口,五指穿胸,将金丹取出。
金丹光芒暗暗沉沉,却在见阿江时微弱地闪烁一下。阿江心酸一笑,用双手轻柔地将它拖住,小心翼翼地捧到东神面前。
东神低头看着金丹,神色乃是千万年来极其难得的和蔼,他仿若是对着亲儿一样,掌心放在金丹上轻轻抚过。
“如何?”事关石头,阿江如何都沉不住气。
旭日东神叹了一声:“魂魄毁损太厉害,就是这一魂一魄,也难以再撑百年。”
阿江闻言蓦然一震,他如遭巨变,神色凄然,接着便握拳跪地,冲东神深深拜下。
修罗最是叛逆难驯,与这些正道之神更是格格不入,这万年来跪在东神脚前的多如牛毛,修罗却仅有一个。
“江燕云愿以元神为偿,求东神救他!”
哪想此话一出,那金丹又开始闹腾,微光一闪一闪,竟能动起来去撞东神的掌心。
金丹元魂已散,却依旧对江燕云心存依恋,仿佛是将这场爱恋刻在了魂魄之上,便是不记得前尘往事,也不欲他人伤害阿江。
东神看他,又瞅瞅掌心里的金丹,心中长叹:痴儿、都是痴儿……
“你起罢。”旭日东神将阿江虚扶而起,接着就将金丹用掌心合住,只看那原来巴掌大的金丹越来越小,光芒却渐渐增强,最后缩成米粒般大。
“他其余魂魄已散,若要追回怕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