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传来的警笛声打破了静默。
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突兀的声响,街道上从来不缺警车和救护车的高鸣,而过往的路人从不会认为它们驶向自己,然而当警笛声骤然在我的公寓前停下时,我蓦地惊醒,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拽着桑桑往楼上推。
“孟梁?”他皱着眉问我。
我无法答话,只得不停地用唇语对他说:快躲起来,不要被他们带走!
他的脚步间犹有迟疑,我狠了心,用力把他推出了阁楼的窄门,然后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把门上了锁,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客厅。
下一秒警察破门而入,冲在最前面的那位我不止一次见过,曾经就是他多次劝我把我的弟弟送进收容所。
他并没有看滚落在地上的头颅,而是直接跟我道了声歉,然后抓住我的手,按在一块电子触摸屏上。
我冷眼看着上面的数字由绿变黄再变红,最后成了血色的“508”,意外地,和写在我弟弟脸上的字母颜色如出一辙。
警察先生倒吸了口冷气,直接给我带上了手铐,转头对身后的人说:“精神波动值超过潜在犯罪点了,直接送去野蔷薇吧。”
我被扭送进野蔷薇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正站在这片海滩上,听着涛声与轰鸣的婚礼进行曲,牵着我万众瞩目的爱人,商讨着如何混入一旁的教堂,今天我就回到了这里,以一个久住居民的身份被关进了臭名昭著的野蔷薇疗养院。
我依旧可以听到海声、钟鸣和游人的嬉闹,海薇码头别无变化,只是我从一个自在的旅客变成了一条困在笼中的鬃狗。
我躺在狭窄的床位上,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对临床的哭与笑听而不闻。
病房是灰色的,与安琪收容所同样的高度机械化,一个房间十二个病人,没有窗,只有一个排气口远远的悬在三米高的天花板上,尽管数据显示空气质量符合需求指标,可这样的设施却总让人感到呼吸困难,每一丝进入鼻腔的气息都像是贪来的一口美酒,让人窒息成瘾。
这个时代不兴一对一的心理治疗,至少野蔷薇不兴这一套,人们很忙碌,时间很有限,如果有别的办法,没有人愿意花冗长的时间对一个陌生人倾吐心音,也没有工作者有耐心与一群无法交流的疯子建立关系。药物使用已经足够成熟,基因矫正也有了充足的临床经验,对于我这样受了刺激发神经的病人,他们甚至只需要打开我的脑壳,处理了那部分糟糕的记忆,把我的弟弟变成一条无能无用的巨型蠕虫,从此以往他的死对我而言将与家里被拍死的蟑螂一样,无法唤起任何情绪。
科技发达总能带来这样的好处,无论多么复杂多元的东西,换算成0与1后,没有什么是一串代码解决不了的;时代发展亦是如此,厚重的金银变成纸张再变成无形的字符,生命与尊严的交易也逐渐能打上人权的宣言。
我绝不会任其摆布。
在我了解到自己可能面临的治疗过程后,我就决定了——宁可死在这张床上,用床垫里抠出的铁丝绞断自己的喉咙,我也不会让那些冰冷的管道插进我的头颅,让泛着毒汁的触手窥探我那些不足一提却弥足珍贵的记忆。
他们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还妄想把眼睛埋入我的内心深处,接二连三的认知让我的神经随时随地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半只脚已经迈过了爆发的边缘,我强烈地渴望某种改变,甚至是某种能扭转一切的毁灭。
我什么也守不住,至少得守住自己的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顶上的广播响了,护工进门,推搡着我们下床,把我们赶进集体浴室,并准备了灰白条纹的病号服,这熟练到刻板的流程让我第一时间想起了监狱,精神病院自古以来都是可以和监狱画上约等号的。
野蔷薇的浴室很干净,干净得有些不近人情,连金属喷头都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好闻,但至少好过那种被几百上千人触碰过的粘腻感。我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舒缓地流泻而出,水温与强度的设定完美地符合人的生理需求,水声响起的那一刻,悠扬的奏鸣曲在狭窄的隔间内响了起来。
我心一怔,我听过这个曲子,说它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也不为过。
本就绷紧的神经又一刻被拉扯到断裂的边缘——野蔷薇对我的窥探,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被枯萎的野玫瑰》。”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朦胧的水雾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姿态。
“很少有人还喜欢这种浪漫主义的音乐了。”那个人停留在我身前五十厘米左右的位置,是一个不太近,但有些冒犯的距离。
隔着氤氲的雾气,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隐隐看清他的身形,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像桑桑,也有些像陆绪言,结合在一块后则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想警告他回到自己的隔间里去,但我无法开口说话,我的应激性失语还没有好。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来回游移,我在心里默数,如果数到十他还没有滚出去,我就对他大打出手。
然而在我数到九的时候,他却做出了一个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动作。
他亲了我。
嘴唇被碰到的那一刻,我狠狠地一脚向他踢去,可惜只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