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驾车。”涂延不由分说地朝阿明讨来车钥匙,快他一步坐上了驾驶座。
孟成蹊也顾不上计较太多,甩开车门弯腰钻进里头,嘴上不停催促涂延快开。
在医院单人病房内,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全身缠满绷带,头骨还缺了一块的气息奄奄者,与自己风华正茂的大哥联系在一起。
孟怀章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头上失掉的一块的部分还在渗出脑浆和鲜血,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与其说像个残破的布偶,不如说是个脆弱的肥皂泡,风一吹就能没了。虽然子弹取了出来,但他的伤势太重,除了保持这微弱的生命特征外,医生们也束手无策。
看到这惨烈的伤情,孟成蹊的心像插了一把刀,每跳一下都绞痛不已,他勉强扶靠着墙壁站立,不说话也不上前,只是颤颤巍巍抖着身子,盯住不远处的哥哥。孟怀章吸一口气,他也跟着吸一口气,孟怀章吐气,他也跟着吐气。涂延拉他不动,一摸他的手,发现他五指冷得像冰。
得到消息的孟重迁连路都走不动了,是由德叔架着过来的。他一见自己最引以为豪且爱重的大儿子成了这副鬼样子,悲痛欲绝:“章儿,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你醒醒,快醒醒啊。”
“大哥,你听得到吗?别吓我,呜呜……”孟成蹊也大着胆子靠了过去,举起了他大哥的手摇了摇。
孟怀章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也没有温度,像橡皮管子一样垂了下来,看得父子二人都是一惊。
孟怀章哀恸地坐在了地上,嚎啕着:“章儿,是爸爸害惨了你呀,我做什么要让你去工厂?”
孟成蹊努力稳定情绪,扶起父亲道:“爸爸,你要振作点,巡捕房的探长在外边等你。”
调查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开枪的是姚翠兰的儿子何敏,他跟着闹事的工人一起混入工厂车间,趁乱袭击了孟怀章,并在击中孟怀章后吞枪自尽。可想而知,今日他去棉纱厂的袭击目标是孟重迁,孟重迁没去,何敏是怀了有去无回的心的,于是转而把孟怀章当成了枪杀对象。
孟重迁听完探长的分析,愈加悲痛自责,他像失了心智的老人一样唠唠叨叨:“该挨枪子的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是无辜的……”
探长对他的哀伤是既不能感同身受,又没有兴趣过问,他草草了解了孟家和姚翠兰的纠纷,便离开了,剩下孟成蹊和孟重迁两父子在病房门口抱头痛哭。
家里的其他成员接到消息后纷纷赶来医院,涂延纵使不放心孟成蹊,也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安慰了孟成蹊几句就走了。
在家等孟怀章回来吃饭的宋绘瓷,等了一中午不见人来,她从空荡荡的孟公馆和仆人惶然的脸色中看了端倪。逼问之下,她得知孟怀章遇袭,便再也待不住了,哭着闹着要来见他。待真的见到孟怀章,发现他呼吸微弱,躺在那里连眼珠都不动一下,她彻底崩溃了,扑在孟怀章身上大哭。
受她哭声的感染,所有人开始淌眼泪,孟怀章还没死,但医生说回天乏力,跟死了也差不多,一屋子人提前撕心裂肺地嚎哭不止。
当天夜里九点多,孟家人才觉察到孟怀章身上最后的起伏都没有了,孟家大少爷默默地,在所有亲人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孟成蹊难过极了,他哥哥没了,那跟他流着一样的血,一直以来替他挡风遮雨的兄长走了,他恨不得替他去死。他哭哭停停,一时觉得伤心欲绝,一时又觉得恍惚,仿佛他经历的一切只是场噩梦。
他一抬头,望见父亲的脸,不过半天时间,孟重迁的脸就老了不下十岁,鬓边又生出许多白发,他半跪在遗体前,泪涕俱下地反复说着:“死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老爷子,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怀章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如此伤怀。”江星萍轻柔地劝慰道。
“是呀爸爸,”孟成蹊也不忍他再自责,哽咽说,“你这样哥哥会走得不安心。”
孟重迁像是没有听懂他们的话,神色越发低沉。
这时,孟楚仪突然惊叫:“血,地上有血。”
众人往她指的地上看去,只见一道蜿蜒的血迹,从宋绘瓷腿上流淌下来,在地板上越积越多。下一秒,她捂住肚子直直倒了下去。
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宋绘瓷早产了。由于月份不足加上胎位不正,她挣扎了一晚上都没能把孩子生下来。后半夜的时候,孟成蹊将孟重迁他们撵回去休息,自己焦灼地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
翌日上午,宋绘瓷娩下一个浑身青紫的女婴,便脱力地陷入昏迷。可能是先天不足,女婴在保温箱中只存活了五六个钟头,来不及痛痛快快啼哭一场,就没气了。孟成蹊往家中传了消息,心情郁郁地留在医院,彷徨着如何把噩耗告诉宋绘瓷。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天之间,命运会对他张开血盆大口,让灾难一个接一个地降临,他自认无法面对如尘埃般弥散的苦难,可那又能怎样呢?活着就像玩大转盘游戏,无论好的坏的,全不由人决定。
孟成蹊振作力气,进到了大嫂的病房。宋绘瓷脸色枯黄,憔悴不堪,像一只被灯泡烤焦的飞蛾。不等孟成蹊开口,她先疲惫地朝他问道:“成蹊,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好好,女孩好,”她似乎释然地吐出一口气,说,“你哥和我都喜欢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