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无话不谈。”
“他说我什么?”
“明诚说,如果没有你,他大概活不到能够离开上海的时候,更不可能开启心智。他说,你是最初的那个让他看见天空颜色的人。”
“他为什么会活不下去?”
“他的养母一直将他当成小奴隶,每日虐待,经常没有饭吃却还要在明家干活,饿昏过去,就是一顿饱打。他每天夜里睡在冰凉的地上,常常想去死。唯一的希望就是亲生父母有一天会来找他,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可是后来知道那全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感激我?”
“不只是感激。他勤于练字、记文章、问问题,固然是因为向学的心,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是唯一可以陪伴你的时光。”
明楼听着这个有着明诚颜貌的陌生人将那些过去徐徐道来。
“在上海重逢之后,我发现,他变了很多,好多话也不会再跟我说了。可是我知道,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照顾我、关心我,就算遇到危险,也依旧不变。”
“你遇到过什么危险?”
“两年前,我在爱多亚路大世界附近,空中坠下两枚炸弹。那时,我刚好遇见明诚。他用身体保护了我。他吐血受伤,而我却没有事。”
明楼想,那应该是淞沪会战的时候,国民党空军的巨型炸弹误落下来,伤亡2021人。
“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因为我需要它。我又问他,那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吗?他咳了一声,吐了一口血,告诉我,他不需要。”
明楼沉默一会儿,问:“只说了这些?”
“我还问了他,是不是还喜欢以前那个人。他笑了一下,告诉我,这不是一个问题。他要我抬头去看头顶。他说,即使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天空的太阳也只有一个。”
明楼习惯性地甄别。这是职业病。
干这行的,每天都忙着编织谎言,以及分辨自己接收到的是不是谎言。
明楼一双眼不知相过多少人,像许一霖这样的自然是被他轻易看了个通透。
这个男孩黑白分明的鹿眼清澈见底,并且隐隐透出温柔和善解人意。虽然羞怯,但视线并不闪躲,也没有心虚。所以,他没有说谎。
他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刚照面时,觉得你亲切和善。后来,却又觉得你有种凛然的冷淡,把心思藏得很深,不想叫人看见。只怕,也是不会轻易允许什么人走进你心里的。”
明楼微微一震。一般人不会说出这样的评价,会显得像是一种冒犯。可见其单纯。但他说的不假,又见出敏锐。
他很难被人看透,而一个这么稚嫩的男孩,却窥见了他人性之一角。只能说,这个人天性中就有着善感的基因。
明楼又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他很伤心。”
很稚气的言语,但听的人并没有笑。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说不好,就是种感觉。虽然他并没说什么,脸上也总是笑着,但我就是觉得,他很伤心。”许一霖稍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以前自杀过。”
明楼看他一眼,他看起来非常乖巧,不像会自杀的人。
许一霖笑了笑,说:“看不出来,对不对?虽然因为生命苦短,我会尽量让自己快乐。可是,如果我自己成为了妨碍我喜欢的人得到幸福的障碍,我不介意去死,成全他们。当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的时候,除了努力让她开心,还能做什么呢?”
“但你并不能由此得到什么,不是吗?”
“谁说不能得到什么?没有了我这个障碍,她就可以幸福啊。那么,就算我死了,在阴间也会为她高兴的。”
“得不到那个人也没有关系?”
“喜欢,并不代表非得要得到吧。就我而言,我更希望,喜欢的人是开开心心的。就算她身边的人不是我也好。”
舞曲终了之时,许一霖说了最后一句:“我觉得,明诚他,也是愿意为你死的,即使你一直不喜欢他也是一样。”
明楼震动了下,这种观念和他的价值体系是背道而驰的。
他或许度过了不少岁月,精擅着各种权谋计量,但恋爱经历事实上仅有一段,且是少年时代极不成功的一段。
事实上,他每次见到汪曼春,都觉得有一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就好像冥冥中有一个声音,絮絮地在他耳边说:她变成这样全是你害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狠心离开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当汉奸?不会这样贪恋权位?不会这么残忍怪戾?他偶尔会这样想。
爱这东西,太容易转变成恨。一旦得不到,就种种癫狂错乱。
但原来,在有的人身上,是有另外一种可能的。
可以牺牲己身,不计得失。
明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虽然仅只是大学时修过经济而已,但他的计算能力、预判能力并不会输于那些一直研习经济的专业人士。而且,他的思维不落窠臼,常常可以另辟蹊径,与自己不谋而合。
所以,他放心地把原本是自己要做的工作加在他身上。
他并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做的,但他看到最终的结果是:一切都井井有条,有序而平稳。明诚可以凭借专业知识做出不会被那群老油子们蒙蔽的判断,也有巨大的人脉网络去确保事情可以被有效地推动。他熟知人心,善于利用人性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