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对她的第六感还是很有信心的。
墨老师一“它乡之人”哪能拗过繁老头和路小朋友,只好入乡随俗,依着两位,老老实实去做个本地人口中的游荡者。“流放”途中繁老头和路之安静莫名,墨墨耐不住,找话题说:“你们这儿昼夜交替的方式好特别。”
繁老头说:“我们是被神灵托在手上的人。”
中二的话自老年人口中而出,被镀上了一层诗意的美感;这美感与一语文老师的胃口颇为相合,于是墨墨侧头看向繁老头,用求知欲极强的眼神代替了一个“哦?”字。繁老头虔诚地说:“神灵是宇宙中的冥想者,手托一片森林,我们是在森林中生长出来的人。”他停了一下,捋着快被秃了的下巴说:“神灵在白天转动森林,就让我们看见了晚上;神灵在晚上转动森林,就让我们看见了白天。”
墨墨一脸懵,随即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和繁老头这位标准土著人对话。面向路小朋友,墨老师说:“你信啊?”
路之微微抬起下颌,望向太阳,点头。
墨墨心道“你不是积极探索世界规律的唯物主义青年吗,怎么会相信如此玄之又玄的东西?”然墨墨一想到血月下那个游离于科学之外的怪物,就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毕竟那玩意儿的确超出了唯物主义者的经验范畴。
繁老头的反sh-e弧有点长,好半天他才说:“咱们小陆可是亲眼见过神灵的人,哪会不信?是不是路小朋友?”路之点了下头,鼻托磨损的眼睛下滑了些,给他扶上去了。他果然不是敷衍,末了还补充说外面的世界很漂亮,神灵很漂亮,白与昼的交界线很漂亮。路之用他匮乏的词汇,给被雾水蒙着头的墨老师勾勒出了一个值得向往的图景。
墨墨说:“那我有没有去看看的机会?”
繁老头突然大骂了一句:“该死的游荡者!!”
墨墨:“唔?”
很快她意识到繁老头骂的不是他。顺着繁老头和路之的目光看过去,墨墨见到,远处与天空相接的墙壁上有一个黑点。黑点在光滑的壁面上攀爬,稍显吃力,但凭着股惊人的意念,竟然随着时间推移越爬越高。此情此景十分吊诡,墨老师的大脑配置有限,暂时不能把诸多和常规相违的元素用某种逻辑解释清楚。愕然之中,她见得那粒顽固的黑点三步一滑,但总体来说是持续向上;渐渐,墨墨发现“高墙和天空相接”并不是人的错觉,那是事实:黑点顺着墙面,去到了天上。
平滑的墙壁像银色的铜镜,倒映着扭曲的层层树影。四面八方,“银镜”将森林环围,树木在假象中无限延伸,身在其中的人还以为自己的世界没有尽头。
当那黑点趋向白色太阳的时候,又有几个黑点顺着前者的路j.in-g往上攀。后来的几个黑点目标不一致,分成两拨,一拨执意向上,一拨则想方设法阻止对方。路之下意识轻喊了声“姚一”,经由他提醒,墨墨明白过来:刚才姚一他们去追游荡者,现在居然追成了这么险象环生的一幕。
游荡者们那么会搞事情,繁老头对她心存偏见,墨墨倒是可以理解了。
森林中,粗壮的大树都被改造成了屋子,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顺应神明的安排,各有分工,安居乐业,游荡者虽是现实世界里遭遇不测的可怜人,但因其中有人搅扰秩序,为这里的人所防备,情有可原。
虽说有换位思考的意识,墨墨还是不由委屈:“我是愿意当好公民的啊,你们把我赶去疯子的林子,忍心吗呜呜?”
繁老头:“我是医生,不管你被狗啃了、被猪拱了还是被疯子咬了,我都可以给你治好。”
墨墨:“……喂,你们把我收留了,防患于未然不好吗?”
繁老头:“不好。”
墨墨彻底绝望,就在这时,勇当先锋的那个黑点已经“触摸”到太阳了。离太阳如此之近却毫发不损,可见这太阳的确是个白炽灯伪装而成的假货。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黑点顺着“太阳”的边缘,爬出去了……不对,那东西既不是太阳也不是灯,而是一个借着外面的天空伪饰自己的空洞!
森林被银色的盒子盛在里面。
盒盖上有一个规整的圆洞。
紧接着,盒子里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尖叫。尖叫声是爬出去的那个黑点发出的,太凄厉太悠长,把众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路之的瞳孔放大了点,繁老头的瞳孔却是骤然缩紧。繁老头急迫地看向身边这位见过神明的路小朋友,想知道一个窥探到了神之领域的游荡者,何以发出那样凄惨的嚎叫。路之抿着下唇,一句话都不说;当下,繁老头在他心绪再难被打乱的年纪里,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慌意乱,感到心脏在血液的冲击下狂跳。
路之远远看着那个无力阻拦游荡者的人,拧紧了眉头。
而后,令这个世界中人心崩坏的事情发生了。
爬出去了的那个游荡者自己折转了回来,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折叠刀。他开始用刀切割太阳,慢慢太阳的边缘有了裂口;紧接着,他拼命扒拉那裂口,手上身上都被磨出了血。
墨墨:“他想干什么?!”
路之一边拉着繁老头往姚一他们的方向赶,一边给怔在原地的墨老师扔下一句:“他想‘开封’。”
没人得以喝止挂在“太阳”上的那人。
沿着圆洞的裂痕,银色天空的一角卷曲了。那卷曲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