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中指引迷途人的驼铃,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但是当上百个驼铃在一起剧烈地响起来的时候,却根本不可能带给人什么见鬼的指引迷途的安慰感。
指引个屁的迷途。
让人迷途还差不多。
陈葛光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拔刀砍断那些挂着驼铃的绳索,但是那些驼铃悬挂和响动的方式似乎有着古怪,铃声重叠在一起在脑海中响起,令人胸闷头昏,心神烦躁无比,却魔怔一般忍不住去听那些驼铃声。
不,不对。
不仅仅是驼铃声。
陈葛光握着刀,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才没有将刀砍向身边的颜先生。
驼铃声只是一个催化,真正的因素却是……寒冷凄厉,犹如鬼泣的风声。
他们进入鬼城太久,久到已经习惯了鬼城中的这如同怨鬼悲号的风声,神经已经下意识地忽视了这风声,但是如今一旦注意到风声之后,大脑却是本能地将那风声剔除了出来,驼铃声变得模模糊糊,变得鬼魅空灵,变成缠绕在风声之后。
凄凄厉厉,众鬼悲号,冤魂撞铃。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陈葛光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意识明明还算是清醒的,但是手中的刀却哐当一声落到了地面,眼前的视线变得蒙蒙一片,天地好像也旋转了起来。
“陈葛光!”
混混沌沌中,陈葛光听到谁在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个声音像是刀锋一般凌厉,一下子劈散了他面前的浓雾。
如同被人忽然从深水中拽出一般,陈葛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背上骤然冷汗浸s-hi衣襟。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跪倒在了地上,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陈葛光转头看周围。
入耳依旧是凄厉的鬼哭一般的风声。
仿佛是整个鬼城的风声都汇集在了这里,万鬼悲号,原先看似随意挂在半空中的绳索此时已经绷紧,绳索交错,竟是在半空中拉出了一个奇异的阵图,挂在绳索上的驼铃铃身上那些布依克族的图腾已经尽数燃起。
驼铃在半空中腾起了火焰,却并不烧毁那绳索,火焰包裹着铜铃,看上去诡异非常。
更糟糕的不是这个,而是绳索之外的空间像是已经被隔开了一般,陈葛光与颜先生所站的地方位于绳索组成的阵图之下,这片岩石山之间的空地中还是一片清明,但是数十步之外,绳索割开的范围外,不知何时黄沙盘旋。
像是被鬼城阻隔多年的沙暴在一瞬间侵袭了进来一样,绳索外黄沙疾走,狂风急旋,数十之外竟已不能视物。
陈葛光脸色骤变。
轻骑兵,他带来的那些博木堡的士兵还在附近分散等候。
“c-ao他大爷的……”
名门望族出身的陈葛光第一次爆了粗口,他拔出ch-a在地上的刀,就要走出绳索外,走进那一片黄沙蒙蒙之中去。
鬼城的凶名从何而来?那些朴素迷离似真似假的传说。
其中有一个传说,说这鬼城曾经是西域的佛城,后来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天降罪罚,那些修为高深的僧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石头,在鬼城深处有着十八座高大的岩石山,远观若僧人垂首。僧人化石之后,怨念不散,盘旋城中。
若有人触动是当初那些修为高深几可化佛的僧人怨念,那么石像开眼,埋于黄沙下的白骨冤魂汇集,游鬼齐哭,不渡活人入那地狱不罢休。
当初伏矣王朝的军队打算从这边穿行,偷袭军堡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就是因为触犯了笼罩在鬼城中的怨念,被“渡”入森罗地狱。
但那明明只是克拉卓玛的愚民的传说!
“别动!危险!”
颜先生厉声喝道。
“去你的!”陈葛光破口大骂,“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你算哪根葱?!”
“不爽也忍着!”烈烈狂风中,颜先生按住了陈葛光的肩头,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些漫天的黄沙上。
他的目光从那些绳索钉入的地方环视而过,空着的右手下垂,手心中黑色的火焰汇聚,最终缓缓地凝聚成了一把长剑,长剑的边缘罕见地呈现獠牙般狰狞的弧线。
陈葛光想要挣脱这人的手,却发现对方看似轻飘飘按在自己的肩头,力道却有若万钧。
环视一圈之后,颜先生一手提着剑,一手按着陈葛光的肩头,拉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后退。
他目光死死地看着一个方向。
驼铃震动越来越急促,不知道什么时候,驼铃的火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梵文。每个驼铃上都有一个梵文,在火光中刺眼夺目,像是被人早就书写在铃上,被火灼烧后才缓缓地浮现出来。
——随意横于半空的绳索看似只是个留下让他们找错地方的小把戏,实际上却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等他们掉以轻心入套的陷阱。
看似随意钉住,横七竖八拉过的绳索,组成阵图的线条,铃声与风声混合在一起形成夺人心魄的效果,挂在绳索上的铃铛被隐秘地写了梵文,腾空燃起的布依克族图纹……一切就像蛛网一样,牵一发动全身。
陈葛光想起引路的老狼,眼前浮起被绑在骆驼身上的瞎眼沙狼,不知为何骨子里开始透出冷意。
冥冥中,仿佛自己这些人一路过来的行动,都按着别人早已写好的剧本走着。
就像……自己只是颗棋子,而有人在棋盘外,不带感情地观望着。
这种感觉一掠而过,但陈葛光已经没法再想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