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页说,家主的安静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够打扰的。
他靠在隔窗旁边的墙上,在很少的时间里,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人其实是种很脆弱的生物啊,只是因为太多的责任逼着自己成长起来,去保护另外一些人。保护他们是责任,百里疏并不觉得痛苦,只是也会觉得疲惫,而在那段很短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疲惫了。
因为知道有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中,沉默地守护着他的安静。
如今,百里疏打算去做一件注定是要由他来做的事了。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还是那个位面的百里家主的时候,遇到了很棘手的情况,几个家族联合起来。百里家主危在旦夕的时候,他在静室中踌躇许久,下不定决心——他其实不愿意牺牲家族的任何一个人。
在那个时候,沈页从黑暗中走出,半跪在地上,说:
请做您决定了的事情吧,后果不需要担忧。
“要开战了。”
沉默了很久,百里疏低低地开口了,他垂首看着黑袍上金线绣出的古老文字,仿佛看到混沌纪元里,古氏十八的队伍衣袍上的符号。
“会结束的。”
沈页带着打造出来的金乌弓,借着那点冥冥之中的感应,跨过空间与空间那遥远的距离,去找他,因为他是注定结束一切的人。
——虽然,到了最后,沈页什么也没说,安静地死在他的面前。
但是百里疏知道他为什么去找自己。
他是定数。
他是注定要终结者一切的人。
百里疏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一块铭刻着无数古老文字——那些文字记载着古帝亲手写下的律令,周围隐隐约约盘绕着万物生灵雕像的符牌。
古帝符。
囚荒塔中被他拿走的古帝符被他握在手中。在囚荒底部的空间中,被起初的古帝符悬浮之处,空间呈现出蛛网下坠般的扭曲感。此时,被百里疏握住的古帝符上,流光闪动,细看就像万千蛟龙被束缚着,挣扎发出咆哮。
然而一层淡淡的,冰蓝色的光笼罩在古帝符之上,隐隐约约地,冰蓝的光芒似乎在一点一点像古帝符之中渗透。
流光在古帝符中翻滚,像什么暴怒的力量试图从其中冲出,百里疏微微一握,冰蓝色的光笼罩住整块古帝符,于是那些流光重归寂静。
如果叶秋生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就会明白在克拉卓玛的时候,百里疏是怎么解决从囚荒塔中出来存在他们体内封印真气的诡异力量。封印住他们真气的,是弥留在那个空间中的,属于古帝的力量。
百里疏握住他的手腕时,隐在手心中的古帝符接触到了叶秋生,将他体内属于古帝的那些力量引走了。
——帝铸符牌以令天下,符命所至,天地人鬼无所不从。
传说中隐藏了古帝称帝隐秘的符牌被百里疏轻轻地握在手中。
他握着这全天下最强大的力量隐秘,看起来却不像高兴。
百里疏注视了古帝符一会,将它收了起来。
他来这里,其实就是想告诉沈页一声,不用担心,他会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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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生坐在山峰顶,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刀。
他喝着酒,刀拍着岩石。
太上宗所在的突契王朝距离金唐齐秦王朝都挺远的,但是即使是如此,这些日子以来,太上宗也察觉到自己处于暗流汹涌之中。烽火眼看就要起了,叶秋生坐在太上宗的雪峰上,眺望着南境的方向,心里想着是,刀拍着岩石敲出乱七八糟的节奏。
一旁半躺在雪地里,懒洋洋数着雪花的糟老头皱着眉头,骂了一句。叶秋生没理会他。糟老头嗤笑一声:“现在这么嚣张,之忘了自己之前站在山门外不敢进来的样子了?”
叶秋生的动作一顿,将刀连着鞘朝着专揭人短处的糟老头扔过去。
“得了吧,叫我过来有什么事赶紧说,反正苦活到头来都得我去干。”
叶秋生没好气地说。
糟老头说的,是叶秋生接到太上宗的讯息从天机谷赶回来,刚到太上宗的时候。
漫天的飞雪。
不论其他的地方是春是夏,在突契王朝的北部雪脉中,始终有飞扬的雪花从天空中洒洒而落。在远古就形成了的山脉连绵起伏,就像一条古龙卧在大地上,千万年的积雪无止休地覆盖在这条古龙身上。
看起来,就有些像是葬礼。
那么,他会葬在这里吗?
叶秋生伸手接住了一片从天空中飘旋而下的雪花。一年到头的,他总是奔波在太上宗外,忙忙碌碌,很少回来,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叶秋生才猛然惊觉,原来太上宗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依旧是那么地清晰。
他知道每一座山峰的名字,知道每一处的玄冰拥有多少年的历史,他知道每一个冰阶上跌倒过多少刚刚修炼的师弟师妹,知道每一个小小的隐蔽处藏着多少瞒着长老酿的烈酒……所有的这一切如此地清晰。
回忆起来的时候,教人几乎想要微笑。
叶秋生站在太上宗的山门外。
与百里疏分别之后,他就一路不停的往太上宗赶,青冥塔已经停了废了,他是一路停停行行御剑回来的,一路上还习惯性地收集了不少消息。
只是他也不知道收集的这些消息有没有用了。
在太上宗的眼里,他是叶秋生还是姬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