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还不错。但是,不要之后又来后悔哦。”
“怎么会呢。不会的,尽最大可能维持了公平,我,肯定不会——”
……
……后悔?
……
天草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于情于理,他的这个决定都没有错。让五百名同胞死于非命的叛徒,将所有人的愤怒与憎恨集结于一身的罪人,杀了他,能够让大家满意,更能够增加凝聚力,提升士气。
还不能说“公正”,因为,将一个人的命与五百人的生命相比,秤的两边怎么都觉得无法持平。
又一次行刑,当天,天草也在现场。
有属官邀请他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亲手点燃泼了油的木柴,但天草婉言拒绝了。
跟那一天没有区别,他还是藏身于人群之中,远远地望着火焰陡然攀升到视野的最顶,似要撕咬雾蒙蒙的天际。
钻入耳中的倒是不再只有如前日那般印象最为深刻的凄厉惨叫了,还多出了无数——就在他身边,身后,无数地方响起的义愤填膺的吼叫,其中也掺杂了激动与狂热的呐喊。
火光照映在包围集市的每一个人的脸上,本应是温暖的光,照亮人们的面容,却莫名让表情变得浮夸,其上原有的因激动还是憎恨亦或是看笑话的兴奋而产生的扭曲神色也就被放大了。
“为什么……”
仿佛在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陷入未知的狂热过后,错愕的少年就被推进了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空间。
“这跟我想的……”
天草在人群中猛地转身,目光匆忙地扫过更远之处的人们的脸。然后,他就发现,无论男女,就连小孩儿都是这样。
冷漠。
冷漠。
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
这跟“仇恨”已经没有关系了,或者说,对站在这里的绝大部分人而言……
“有不一样的……”
……
“——感到有点后悔了”
这个声音出现之时,那无形却仿若存在的隔膜仍旧没有破碎,但说话的那个人,却可以轻易地走进来,靠近他。
“你的心态还真是矛盾。认为杀掉这个家伙是正确的,却又觉得刑台下哈哈大笑的人太过冷漠……这不也是很正常的表现么因为死的人本来就跟他们无关。”
“不要幻想其他人能和你感同身受啊,像你这样的天真又固执的笨蛋,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和他一样,埃利克也在观望火刑。
和他不一样,狰狞的火光同样倒映在了埃利克的眼里。但是,那仿佛能够印进心里的炽热感却无法消融金眸中的寒冰。
埃利克直接踩上了他的肩膀,以此不让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遮挡视线。天草就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他的冷漠双眼,就不得不分神,紧紧抓住埃利克的两条腿,护着他,就怕他一时不稳摔下来。
“多此一举!就算你面朝下跌倒,我也不可能摔得下来!”
就算被这么斥责也无所谓,天草把埃利克抓紧了,好像有了这么一点接触之后,压在心里的沉重都在悄然间变淡了。
“没有……嗯,我还是没有后悔。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吧,我得逐渐学会接受才行——不对,要迅速地接受。”
这是天草下定的又一个决心。
真是固执啊。
然而,他越是这么想,越是想要维持这个“公平”,埃迪就越是不对他抱有希望。
但这个时候,埃迪又什么也没有多说。
等等吧,继续等,大概不需要等待多久,这个傻小子就会明白,他的愿望究竟有多么不可实现了。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估量着,就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至始至终都没有插足进天草及天草的同伴们的奋斗之中。
果真没有等待太久,“那一天”就来临了。
有一天,天草终于得空从繁忙的事务中抽身,到街上去散心,随意地走一走。
埃迪也跟他一起去闲逛。因此,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街头,先还和同行的银发小孩儿说笑着的少年偏头,目光无意间落到街头的一个阴暗角落。
“……”
嘴角的轻松笑容,不知不觉地收敛了。
天草先是愣怔,随后,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双唇不由得抿紧。
他所望见的,是和人来人往的街景格格不入的凄凉场面。
缩在阴暗角落瑟瑟发抖的——那是不久之前被施以火刑的叛徒的妻女。
家中的顶梁柱死去,还得到了“叛徒的家人”这个再也无法摘去的头衔,备受辱骂和欺凌的女人和幼儿最后的结局,便是流落街头,在过路人的漠视、嗤笑、痛恨之中,再也无法将苦痛和饥饿抛弃。
隔着从中间穿过的无数人流,面露茫然的少年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一直望着那个被所有人唾弃的角落,他的双手有无数次捏紧,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虽然没有出血,但也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不断加深的指印。
“笨。”
说起来,这是埃迪第多少次说这个词了?
唔,反正有很多次,不管那么多。
“既想要贯彻你心中的公平,却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再心生怜悯。”
“还是不够狠心,还是太天真了啊,天草四郎。”
“埃利克……”
“让我只是看着什么也不说,好像又忍不下去。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提醒。”
天草的神色,慢慢地,慢慢地改变了。
“不说你的愿望,就仅仅是目前,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