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周等幕僚写好地契,取出府衙的大印盖章,好奇商荣将如何处理这些地。
这点商荣也已盘算好了。
“我跟龙兴寺的广济主持商定,这些地都交由龙兴寺租种,他们每年都会派僧人到蜀地拜会各大寺庙的高僧,到时再顺道把租金捎来峨眉山。”
高行周也看出商荣有备而来,心想他小小年纪头脑已如此精明,往后必是个人才,此刻正好拉拢,便命人拿来一盘金银锞子,约莫二百两,说成是送给他二人的见面礼。
商荣不收白不收,连同地契装在一只布囊里,满载而归。
师徒俩在街上买了些点心土产,逛到正午,赵霁问他午饭吃什么。
“吃面条。”
“啊?你得了那么多钱,就用面条打发我?小气鬼!守财奴!”
他双脚乱跳,真想抱住商荣的双腿就地打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狠狠丢一次脸。
商荣似笑非笑瞅着他,等他的脸红成两叶鼓胀的猪肝,才慢慢冲他勾勾手指。
赵霁气呼呼跺着步子走过去,听他神神秘秘说:“听说城东太白楼的鸡汤蟹肉面很有名,每做一碗都要用整只鸡熬汤,五只螃蟹打卤,我带你去吃。”
赵霁也听说这面要三两银子一碗,商荣肯请他吃这个,真是破天荒的大方,立刻喜笑颜开,亲热地挽住小师父胳膊,兴冲冲往太白楼方向赶。
那鸡汤蟹面的确真材实料,清亮香鲜的汤面上铺着满满几层鸡肉圆子、蟹肉丝、干贝、虾仁、鱼丸和竹荪,瞧一瞧流口水,闻一闻胃口开,赵霁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虾仁丢进嘴里,还没嚼出滋味,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以他的功夫本可轻松反制,但他胆子小,受惊后第一反应是闪身躲避,那只手径直扎进面碗,飞快捞起一大把面食,流汤滴水地缩回去。
商荣已看清偷袭者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叫花子,因赵霁背坐窗边,那小乞丐抵不过香味诱惑,从窗外探身进来抢夺食物。
滚烫的鸡汤能把生肉烫熟,手指在里面浸了一下便发红皴皮,但小乞丐浑然不觉,只顾着往嘴里塞吃的,噎得翻白眼也不停手,显然饿坏了。被赵霁不胜烦怒地瞪视,仍全然不管,加紧速度舔食手心里的汤汁残渣,好像情愿做个饱死鬼。
“算了,我再重新帮你叫一碗。”
商荣让赵霁坐下,端起剩下的半碗面走到窗前,问小叫花。
“你有碗吗?”
小叫花茫然地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单一的对食物的渴望,宛如没有思想的牲畜。
“剩下的都给你。”
见商荣朝前递了递碗,他赶忙弯腰捡起一个脏兮兮的葫芦瓢,瓢里爬着许多苍蝇和蛆,叫人不忍卒赌。
“连碗一起拿走吧。”
商荣直接将面碗递到他跟前,那双泛黄的眼珠跳闪一下,葫芦瓢啪嗒落地,接着碗被他紧紧搂在了怀里,如同搂住自己的生命,调头甩开两条细麻杆似的腿逃走了。
小二过来强笑道:“客官,那碗是正宗的越窑青瓷,十两银子一个呢。”
埋怨中隐含索赔的意思。
商荣挥挥手:“待会儿结账我一并算给你。”
小二的笑脸立马真切了,急着去厨房帮他们传菜,被商荣叫住。
“我看最近襄阳城多了很多乞丐啊,这是怎么回事?”
今早出门他就觉得街景有些异样,墙角路边随处可见衣不蔽体的流浪者,他们或坐或躺,精神委顿,有的像啄木鸟不停向路人磕头乞食,有的专心致志撕吃自己手脚上的跳蚤和死皮,有的靠在墙角麻木出神,有的躺在地上,任蚊蝇在身体上筑巢。
繁华的城市因这些人的出现滋生出行将就木的恐慌感,普通人也是表情各异,要么凄恻嫌恶,要么尽量假装无视,不管哪种都显示出,衣食无着的流浪者们已成为威胁襄阳的一大隐患。
小二属于厌恶的那一方,摇头垂叹:“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原先有个叫羊胜的富翁,多年来开办养济院收容流民,名气很大,有的难民专门从千里之外赶来投奔,常住人口不下十万。可前不久有人揭发羊胜用这些难民做人肉生意,他本人被打死了,养济院也跟着关闭,那里的难民没了食宿,大部分都赖在城里不走。这些天左近已出了几百起偷摸抢劫的案子,全是这些人干的,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们还要造反呢。”
商荣没想到羊胜倒台后会留下这种后患,心口堵了块石头,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走出太白楼,意外再度出现,几十个流浪者一窝蜂围住他们,手里都端着破瓢烂碗,那抢面条的小叫花躲在人群后指指点点,似在示意同伴向他们乞讨。
一般乞丐都有自己的行规,若看到好心人向同行施舍钱米,当天都不会再找这个人行乞,这是他们常年要饭总结出的经验,知道过分消耗一个人的善心等于竭泽而渔,这次过分了,兴许就断了对方善念,往后一粒米都要不到。
可这些刚从难民营里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他们像被长期圈养的牲口,习惯现成的温饱,大多已丧失独立谋生的能力,并且把他人的救济视作应当,流离失所后行乞也带上掠夺性质。
赵霁曾在益州见过类似场面,大批难民围着几个势单力薄的路人强行乞讨,非要掏空对方的钱袋才放行,就是种变相的抢劫。
“我们没吃的给你们,都散开,别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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