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想起在京城的时候和孙哲平打的那一架,想起他那把依旧擦得锃亮的精钢重剑,和用右手持剑的模样。
他想自己是不介意吃后悔药的,可他不能替人吃,这样的大事恐怕还得问问孙哲平,而老孙只要还活着,恐怕就不会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段路程。
是,只要还活着。而生死之外,真的再无大事。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叶。他老这样叫,其实他却真的说不上老,只是那副天塌下来也死不了的无畏样子总归是显得老成。不过最最可怕的,似乎还是他真真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本事也不是天上掉的,还是得吃苦,可无论是吃不吃苦,在老叶这儿,反正也都看不出来。
这样的对手让人咬牙切齿,可这样的心上人,张佳乐却又觉得有点心疼。
扛不扛得住,和扛着疼不疼,是真真正正的两回事。
雪白的花瓣落了他满头满身,张佳乐想给他拍一拍,却又觉得还是算了。刚这样一想,就有巴掌落到他脑袋上,叶修的手暖烘烘的,干脆利落的一串拍,张佳乐满身的落花便都这样散了。
他在看叶修,其实叶修也在看着他。
“走了。”他搓搓冻得冰凉的手。“老叶,后会有期。”
他看了叶修一眼,那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教人见而忘俗。转身他就干脆利落地跳下树走了,脚踩着满地残花,一步一个脚印。
天气这样冷,花又这样白,就像真的下了一场雪,而他穿着一身红,灼灼地烧在香雪里,明亮耀眼,却又孤独寂寞,叫人如何不去看,又如何不去想。
而叶修却偏偏没有看,他硬生生地收回了目光,手里捏着那个盒子,不动声色的,手指尖却都泛了白。
张佳乐走了好几步。他最是怕冷,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吸鼻子一边琢磨这到底怎么爬出去才能方便快捷,却听见有人跳下树的声响。
这轻功实在需要加强,踩地的声音惊天动地。
他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在心里这样不以为然地想。
“张佳乐。”
有人在背后叫他。张佳乐一愣。他想叶修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干脆,想归想,还是回了头。本来还准备好了一些嘲笑打趣的话挤兑下叶修,可一回头,却又全忘了。
因为叶修看着他。没有笑,只是看着,眼神张佳乐看不懂,是消沉是欢喜,是释怀是遗憾,仿佛在说果然如此,但又像是破灭了一个小小的梦。
但眼看着就轻松起来,终于开始笑,那笑是苦是无奈,却又好像并没有那样消沉。
他朝他扬扬手里的东西。
“空盒子。”叶修说。
他笑成那么难看的样子,像和什么告别,又像和什么再相逢。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却都开始笑出声来,这一笑简直收不住,像听了全天下最逗趣的笑话,笑得连脸上的肌肉都开始疼了起来。
“叶修你……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倒霉,就没有不扑空的哈哈哈哈哈。”张佳乐笑得眼圈都红了,一个劲地擦眼泪。
“好了好了笑够了没有,克制一点。”
叶修走过去拍他的背,仿佛失而复得,攥住他冰凉的手。
“两次都有你,你说吧张佳乐,是不是平时从来不烧香。”
“欠不欠,刚才应该一巴掌拍死你。而且你他妈怎么老用我的东西算计我?”
“是是,你现在树枝都能当飞镖,已经进入无镖胜有镖的武学至高天了,佩服佩服。”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朝前走了。走着走着还在说笑,于是这路就走得十分不正经,四只脚,一双人,一排脚印子歪歪斜斜的,却终究是朝着一条前路上去了。
地上躺着个空盒子,盖子倒在一旁,内里空空如也。几片杏花落在它里面,黑黝黝的紫金衬着雪白,空盒子也显得少了几分寂寥。
笑声渐渐远了。
来时一身空,走时一身空。
而人生何处不相逢。
☆、番外 旧时欢
,是张佳乐第一次出远门。南疆地大,百花谷在热闹繁华的镇子,张佳乐的家住在静谧清雅的山边,这去一趟要在山里走上好几日,父亲骑着高头大马,母亲和张佳乐坐着车,拉车的是油光水滑,披着五彩锦绣的大毛驴。
行商的张家和练武的孙家有通家之好,大家各取所需和气生财,传到这一代,百花当家和张佳乐父亲的私交也相当不错。那个时候两边的夫人都有了喜,怀孕的时间差着不太远,酒桌上两位即将做父亲的汉子喝得红光满面满心欢喜,就说这两个孩子,如果一男一女,便可做夫妻,就算做不成,那也是一辈子的金兰姐妹,结义兄弟。
结果都是男孩,张佳乐出生的时候百花谷的孙当家恰巧去了塞外,孙家的太太临盆,张氏的当家又正好远走深山。两家人之后又各自忙得不可开交,江湖事儿多,天下也不太平,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正儿八经地来往,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那个时候张佳乐才六岁,平日里皮猴一般上窜下跳,又是幺儿,备受宠爱。父母对他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只求个平安喜乐健康成长,家里自有他可以享的富贵荣华,便也从不拘束,由着他的天性。
张佳乐平时顽皮惯了,做客的时候却挺老实,虽然一言不发,但躲在母亲身边,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看来看去,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为了做客,出门之前母亲精心为他装扮过,梳着圆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