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她,已是数年之后,女皇驾崩,司徒毓登基为帝,将母亲接到宫中之时了。
这许多年过去了,她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无论身上是素白麻服,还是雍容华美的太后服饰。她永远都是那样地淡然,只有面对司徒毓之时,才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
之后,司徒毓提起母亲的次数似乎也与日俱增,在上官鱼不经意问起从前之事的时候,司徒毓却蹙起了眉,沉默半晌,道:“父王与母后的关系并不好。”
“当年先王与太后之事也算是段佳话,我还道他二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怎会……”上官鱼诧异问道。
司徒毓摇了摇头:“印象中,父王对母后总是很冷淡,从不主动关怀,便是朕提起了,也总是敷衍过去。朕从未见父王主动踏入过母后的屋子,旁人也没有。”
“原来如此……若非有毓儿你,我还道先王与太后是对假夫妻了。”上官鱼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自己也弄不明白的轻松与窃喜。
司徒毓神情有些古怪,随即摇了摇头:“不提这个了,母后前些日子提起要见一见朕的伴读,鱼姐姐随我去一趟延庆宫罢。”
之后,便是她第三回见到已是太后的秦王妃。那一回,她的眼眸中已不再有疏远,而是含着温和的笑,感谢她一直陪伴司徒毓走到现在,并请她继续提点司徒毓,尽伴读之职。
是因为女儿么……只有事关女儿的时候,她才会露出这样令人温暖的神情?
这种温暖令人沉醉,上官鱼却想要更多。她想看看在这冰冷的外表之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火热的心。她神驰于传闻中的那位鞑剌公主,想看着她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自由地在属于她的地方驰骋。
然而这个念头她却只能藏在心中,虽然司徒毓要她时常来给太后请安,她却最终没能做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愿看到她温暖的、仿佛母亲看孩子一般的目光。
她没有再见太后,却仍在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她知道她从前喜欢兵法,现在却喜欢佛经;知道她喜欢偏咸的口味;知道她不喜欢繁复累赘的装饰;知道她每日入睡之前,总要抚一抚墙上挂着的,再也不曾用过的雕弓。
她喜欢在延庆宫附近徘徊,呼吸着离她最近的空气,感受着她可能会有的心情,以自己的方式默默无闻地靠近着她。每当延庆宫的宫人发现,她总能机敏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避过询问。而里边那人每回听到宫人转述她的借口,总是解人地没有多问,而是让宫人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尽管有些听起来是那样地不可思议。
许多年,她们就这样隔着一座宫殿默契地交流着,却不曾见过一面,多发过一语。
渐渐的,上官鱼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分出去了一半,系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因她的喜而喜,为她的忧而忧。
她因林继的误解而难过时,上官鱼便遥遥地陪着她沉默;当她因为鞑剌来犯而病倒时,她便整夜地不眠不休,陪着她一起痛苦。
司徒毓告诉她,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该到她身边去,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便只是默默的陪伴,也好过在这里餐风饮露、折腾自己,而对方却丝毫不知情的好。
那一天,不知怎么的,她竟被司徒毓说动了,竟真的随她去了延庆宫。
之后,她便留在了太后身边,照顾着她,陪她说话,为她解闷。而司徒毓,也不再将朝政都丢给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陪伴这个女人。
上官鱼头一回发现,这世上还有比批阅奏折和读书更加有趣的事;发现让一个人开心,比让自己开心还要重要。
“上官小姐是毓儿的伴读,应该陪着她才是。”面对她毫无怨言的付出,太后有时候会这样劝她。
她却只是微笑:“能照顾太后,是我的荣幸……这亦是陛下的一片孝心。”
听她这样说,太后也便不再反对,只是看着她默默叹气。
这一陪,便又是五年。
这五年中,她时刻都伴在她的身边,不曾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不曾透露过半分自己的心意,太后亦没有对她说过礼节之外的话……可她却觉得,哪怕只是每人简单的问候,一两句寒暄,都让她心满意足,只盼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不要改变。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究被一群不速之客所打破,那一天,太后的三箭仿佛流星一般划过她的心,没有留下痕迹,却又璀璨而难忘。
她突然醒悟——那才是太后应该有的样子,身背弓箭,脚跨骏马,在草原上如风一般驰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囚于深宫之中,每日理佛,磨却了棱角,磨却了热情。
“你要离开么?”她问她:“回草原去。”那里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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