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瞪口呆,因为这一回他终于听清——
“切记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无论你接受与否,都还是会发生。重复多少次,结局依然如此。我若不测,曹家兄长之位托付于你,我甚安心。只是于你,我愧疚难当,只恨未能终结乱世!”
他转过头视线仍然不愿放开,看清那熟悉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他拼尽全身力气放声喊道:“阿兄——”
是谁?
“爹为何要四处征战?”
“阿兄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啦。”
“除了眼前的纷乱世间,根据史书中记载也曾有过太平盛世,几十年都平平稳稳没有战事,我总在想,为何丕儿不能生于那种年代。”
是谁熟练地拍去甲胄上的尘土?
又是谁小心翼翼地捧着盔帽,一遍又一遍把玩着上面的盔翎?
“丕儿,我知道了!”
“打仗又苦又累,死死伤伤,阿兄快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曹昂蹲下不慌不忙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
“这是何意?”
“遏制天下之乱,江山一统。”
曹丕清澈的眼神闪动,认真地听着,曹昂继续说:“我曾质疑父亲为何参与战乱,而在屡次征战中已渐渐明了——与其等别人结束乱世,不如由自己尽快地翦除乱党!以战止战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这却是我唯一的捷径!如若可以,让你的眼不见杀戮,让你的手不沾血腥,为兄真的什么事都肯做!”
正想着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曹昂突然就被抱住了。
非同一般的拥抱。
宛如经历九死一生,才能彼此相遇的抱法,紧致到令人窒息。
“怎么了,丕儿?”曹昂吃惊地问。
“阿兄,阿兄,”他无不贪恋地唤着,“你的路就是我的路。”
唤得欣喜无比,说得哀伤至极。
☆、鸿信对语
建安五年,曹操发兵与袁绍军队相持于官渡。
记得上回给曹操写信时,还是刚在官渡扎营。官渡地处鸿沟上游,濒临汴水,是敌兵入侵许都的必经之地。集中兵力扼守要隘,以逸待劳的部署是早就商量好的,等待时机后发制人需要沉得住气。荀彧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告诉他丕公子的高热已退,许都一切安好。
相比之下,曹操的回信显得异常精彩。袁绍兵构筑楼橹,以高处对准我营放箭。于是,我军不甘示弱,制作抛石块的霹雳战车,向准对面的楼橹施以重击。然后,袁绍的部下又想出了新花样,掘地道企图偷袭。你挖我也会挖啊,我军便以挖长堑抗衡,又一次粉碎了袁绍兵的计谋。
荀彧看着看着不禁笑起来,这段子简直比说书的描述还要有趣几分。
在战事中寻觅乐子,雄心壮志不忘闲情雅趣,有时是好事,有时却反之。眼前的这场仗比的根本不是雄心,双方较量的是耐心和时机,又真有多少乐趣可言,这样下去曹操是否还能继续坚持?
荀彧没有回信。曹操对这一战的冷静与坚忍才是他最想要看到的东西。
想来衣带诏事发后,名单上的人除刘备尚未捕获外皆被诛了三族。当时曹操与皇上当面对质,他自然也一同前去,替皇上答话解围。只是皇上还欲保董贵人,荀彧唯有默叹。
而今天,被皇上突然召见,荀彧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皇上颓然而坐,面无表情,眼神空乏。
荀彧跪拜在地,他才迟疑道:“免礼!”
“突召臣,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等了半晌,皇上才缓缓道:“爱卿,据说袁绍兵力甚强,你说这次曹司空……能打赢吗?”
“陛下无须多虑,我军誓死坚守要隘关卡,曹司空领兵有方,机动善战,定能降服乱党,保全大汉。”
荀彧心里猜不准,刚经历衣带诏的打击,皇上站在此战的哪一边,究竟是希望曹操得胜还是战败呢?若是曹操得胜,皇上继续做他的傀儡皇帝。如果曹操战败,皇上落入袁绍手中,境遇难以推测,只是绝不会受到比当下更好的待遇。
荀彧明白不代表皇上能想得到,于是斟酌着词句欲告诉他。
皇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
“那么……朕就放心了。有劳爱卿。朕将每三天向祭坛祈福一次,以佑我军。”
他原来已明白。
深陷于生死利害的漩涡中,皇上无奈地成长。由一个必须接受傀儡命运的人,成长为一具没有灵魂的真正傀儡。
荀彧的心似被早春的寒风刮过,清冷彻骨。
他出了皇宫,去探访刚刚归来的陈群,那边也完全没有好消息。
然后,他转去司空府,路过熟悉的雨亭,却不闻相谈的闲话,路过熟悉的石桌,却不见对弈的身影。
经下人们询问,他才如梦初醒,他要找的人正在官渡的战场上,正在引领两万兵马对抗袁绍的十一万大军。
而自己为何而来?
葱葱郁郁的草木,眼下皆是一片枯颓。
曹操把酒言欢时那么生机盎然的庭院,竟会寂寥至此。
荀彧垂下视线,不经意地瞧见自泥土里冒出的短短嫩芽,无畏寒风,稚然却坚挺。
哪有时间伤感,此役适才进入关键,要做的事正尚多,不是吗?
转眼三个月已逝,无论再好的谋略若经不起时间的磨砺,亦是无用。荀彧估算着兵粮快撑不住了,不出所料,没几天曹操的信便到了。
“文若:
虽未得回信,但因形势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