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缓缓走向那只几无生气的大虎。
光亮的虎皮早已黯淡失色,大虎安静地趴伏在地上,身体还在轻微地起伏,每一下喘息都能看到它鼻端涌出的血沫。它两只前爪一只似是已经断了,无力地耷拉着,另一只却压在身下,好像护着什么东西。
斗子文每走出一步,都仿佛踏在棉花上,他也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能够走到它的面前,跪下`身来,伸出颤抖的双手,抚上它伤痕遍布的背。
大虎被他触碰,身体轻轻一颤,居然睁开双眼,吃力地朝他扭转虎头。
“令尹!小心!”
小心?小心谁呢?小心面前这只虎?
“它居然还没死!还想伤害令尹!我们打死它,打死这个畜生!”
激愤的村民们挥舞着铁铲铁锹就要朝虎头敲来,斗子文突然抬头,大喝一声:“谁敢动它?!”
这一声大喝镇住了所有人,那几个冲动的村民也被吓得后退一步,放下手中家伙,支吾两句,再不敢做声。
“小琥……”
斗子文伏下`身,把身体贴在老虎背上,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唤他,“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
“子文……你终于来了……”小琥嘶哑着嗓音,在旁人听来便是垂死的低吼。努力朝他绽开笑容,抽出一直压在身下的那只手,手里拎着一只已经断气的野鸡,“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今日是你……是你生辰,我本想用它的毛……给你做一把扇子……可现在,好像不能实现了……咳……”
那只野鸡被它叼着奔逃了一路,原本华丽的羽毛也凌乱不堪了,却依旧能看出确实是只非常漂亮的稚鸡。斗子文颤抖着接过野鸡,几乎不能自已:“你……”
“令尹!就是它!这是我家的鸡!这只畜生不但偷鸡,还故意拿出来在您面前炫耀!”
小琥吃力地咳着,每咳一下都会引起一阵痉挛,鼻腔里涌出血沫,他却依然拼命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子文……你教给我的……我都记着,偷吃家畜的……不是我……是狼。我已经……已经把它咬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来骚扰百姓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用几乎已经不能发出声音的嗓子,说了一句楚语。
生辰吉乐。
他说。
斗子文怔怔地看着他染血的面庞,伸手触上那笑容,眼看着他的双眼缓缓闭上,却没有丝毫方法,能够挽回他的生命。
最后的一丝生气,也从他指间溜走了。
原来只有我,能看到你人形的模样。
一直以来,都只有我。
在旁人眼里,你不过,是一只无知无畏的畜生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只畜生,被人们追赶的时候,没有亮出他的利齿,没有弹出他的利爪,没有伤害一个试图置他于死地的人。
至死,也没有一句怨言。
人不如虎。
斗子文缓缓站起身来,手里提着那只野鸡,把它拎高,拎过头顶,拎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背对着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人,质问道:“看清楚了,这是你家的鸡?”
那村民壮着胆子,依然道:“是,是我家的鸡。”
“呵呵……”斗子文冷笑着,平日里的温和已经半分无存,“你家的鸡……原来这树林里,所有的鸡都是你家的啊。”
他忽然看向一旁随行的大臣,“去,给我到他家里,拎一只鸡过来。要公鸡。”
那大臣不敢怠慢,立刻让村民带路,拎了一只公鸡回来。
斗子文单手抓住那只还在胡乱扑腾的公鸡,将两只鸡并在一起,拎到他的面前,“看清楚了吗?野鸡和家鸡,分清楚了吗?!”
“小民、小民知罪!”那村民见他发难,顿觉大事不妙,扑通跪地,连磕了几个响头,“令尹饶小民一命吧!小民不应该占这点小便宜!不应该欺骗令尹!小民知罪了!”
“小民……”斗子文撒了手,将那公鸡扔回,冷声低语,“何止是小民,简直是愚民!”
他拂袖转身,看着围观村民惧怕的神情,只觉得一阵心余力绌。
说偷食家畜的罪魁祸首是狼……有谁会相信呢?
他们只相信他们亲眼见到的东西,哪怕是假的,是冤枉的,可既已植根在他们的脑海,就再也抹不去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堂堂令尹,竟连一只虎的性命也保不住,不但保不住他的性命,还洗不清他的名节。
“如果有一天小琥也犯了错,子文会不会也对小琥大义灭亲呢?”
可明明错的不是你,你却要无辜背上这罪责,而起因,只是想在我的生辰,为我抓一只野鸡助兴。
何奈?奈何?
他回转了身,疲惫与晕眩感接踵而至。末了,只得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害人的野兽已经抓住,你们的损失官府会补偿你们。日后好好耕作,不要再胡闹了。”
“令尹,”随行的大臣凑到他身边,谨慎问道,“那这虎尸……怎么处理?”
斗子文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鼻端的酸涩,“抬回我的住处吧。”
人人皆知令尹家中清贫,身为高官,却食不果腹。如今,他连为小琥置办一口棺材的钱也拿不出。东拼西借,终于勉强凑够了,买了一口最简易的棺材,布置起简易的灵堂,暂时安放他的尸身。
小琥的身形比常人高大许多,简陋的棺材盛放了他,便显得十分狭小。斗子文替他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棺材里那人安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