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竟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听到门开了,也听到那脚步声走了进来,同时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冷的香气,就像是月下的露珠,带着些寂寞的味道。
他虽看不到公主的样子,但他知道,公主一定是寂寞的。
只因这年轻的女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和父亲分离,现在又要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这男人看重的只是她的身份,至于她是美是丑、是快乐还是忧愁,都没有人在意。
这也许就是公主亲自来见这三个几乎不认识的人的原因?至少这三个人,真心把她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并试图确认她的安全。
花满楼听着这个女孩子轻柔而平淡的声音,不由得有些走神了。
楚留香却笑了笑,道:“想不到公主还记得我们。”
那女孩子的声音似叹了一声,道:“不必这样称呼我……你们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胡铁花抢着道:“杜瑶,是么?”
玉剑公主低声道:“不错……我已很久没听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我真希望我只是杜瑶而已。”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像在感慨这无法改变的身份与命运。
胡铁花很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望着楚留香。
楚留香却垂下眼帘,没有开口。
玉剑公主似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阵,才又叹了口气,道:“我……我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
胡铁花连忙接上来道:“哦?是不是遇到我们的事?”
玉剑公主被他逗得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十分短促,马上就又沉落下去。然后她淡淡道:“我记得你们,也记得其他很多人……有一个男人,奶妈说他是我的父亲……但我只见过他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胡铁花立刻想起了焦林,那正渴望着和女儿再见一面的父亲。他以为楚留香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告诉公主,并想出最好的安排,但楚留香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莫非他已忘了焦林的托付,忘了那绣着新月的丝帕?
那是一位落魄的父亲,唯一能保留的一件女儿的东西。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更值得人同情?
胡铁花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楚留香却蓦地抢在他前头道:“为了安全起见,公主最近还是不要见任何人了。”
玉剑公主顿了顿,一双明澈的眼睛盯在楚留香身上,很久才道:“你说的对。”
◇ ◆ ◇
刚走出玉剑山庄的大门,胡铁花已忍不住大叫道:“老臭虫,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留香还未说话,花满楼已轻笑道:“他卖的不是药,是箱子。”
胡铁花不由怔了怔,这才看到山路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衣服,脸上带着一种谁也瞧不起的傲慢。
这正是那个要把装着楚留香的箱子卖给花满楼的薛穿心,那个被楚留香像赶一条狗一样赶走的薛穿心。
胡铁花就算没见过这个人,但听了楚留香讲的经历,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所以胡铁花摸着鼻子道:“原来这位就是卖箱子的银箭公子。”
他摸鼻子的样子简直和楚留香一模一样,他的声音也不小,足以令薛穿心听到了。
其实胡铁花并不认识薛穿心,更没有仇怨,甚至因为薛穿心曾经把楚留香装在箱子里拍卖,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喜欢薛穿心。
只要是能令楚留香吃瘪的人,胡铁花通常都喜欢。
但现在他有点喜欢不起来,只因薛穿心脸上那种傲慢,比楚留香更让他讨厌。
所以胡铁花就想看看,这傲慢的人尴尬的神情。
但薛穿心明明听见的他的话,却一点也没有尴尬,而是恭谨地躬了躬身,道:“请。”
他就好像早知道楚留香他们要出来,要从这里经过,也早知道他们会接受自己的邀请。
他的身后只有一座竹竿搭成的凉亭,但他的姿态就好像大富豪邀请客人来自己的庄园一样。
楚留香什么都没有问,就走了过去,也好像早知道薛穿心要在这里迎接自己。
胡铁花已完全糊涂了,偷眼去看花满楼,只见花满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跟楚留香和花满楼在一起的时候,胡铁花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别人都已明白的事,自己就是搞不懂。
不过他马上就懂了。
凉亭中正有一个人,穿一件像白山茶花花瓣那样颜色的衣服,负手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们。
这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嘴唇都微微闭着,但整个凉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胡铁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也几乎凝固,不由自主地躬下身,向这人行礼。
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人在面前,胡铁花一定会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丢脸,但他现在却只觉得再自然不过了。而且,楚留香和花满楼也都像他一样,恭恭敬敬地向面前的人行礼。
花满楼平静地道:“花满楼见过杜先生。”然而这种平静也只是表面,他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一丝颤抖。
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山边凉亭中,就能展现出如此威严的人,这世上想必没有几个。而在玉剑山庄,则只有一个。
这个人就是杜先生。
一双手托住了花满楼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