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杀不掉的。
杨剪好像也不是在等一个回答,按了按钥匙,雪白的前灯亮起来,他走到车子侧面,给李白拉开了车门。
李白这回蹦得很快,还把两只拐杖放在一边,空出的那只手交了出去,“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杨剪没碰那手,而是抱在李白腋下直接把人塞进了副驾驶的座位,好在越野车底盘高,这么做困难不大。猫着腰,杨剪把身子俯得很低,弄得李白红着脸缩脖子,那门框自然也就磕不到脑袋。放稳了就要退身而出,车门马上就关上了,他的手突然被抓住,“还是你穿吧,他们这个病号服是老棉布做的挺厚的,”李白说着,怔怔地松开手,开始专心折腾衣服,肩臂上的挫伤还在阵痛,费劲地脱下一只袖子,接着就只能不尴不尬地卡在那儿了,“杨老师你帮我弄弄……”
开口就咳嗽,而且咳嗽得越来越剧烈,说句话都要断一下,怎么看这样子,急得都要哭了。
在杨剪面前出丑是李白最怕的,大大小小,他都不愿意,可他又总在做这种事。
杨剪叹了口气,拎起那条被他脱掉的袖口,把它拉直,的确是在帮他了,却是握住他酸痛的胳膊,帮他把衣服穿了回去。这次还把拉链给拉上了,杨剪半蹲在那儿,看着李白的脸,帮他整了整病号服乱七八糟的领子,盖住锁骨,也盖住上面涂了紫药水的伤痕,接着拉链就拉到顶,把这些全都裹了起来。
“你在发烧,知道吗?”站直了,链头也从指间滑落,杨剪垂下手。
李白看不见门框上方那人的表情,他吸了吸鼻子,把手藏进袖口。
“不会没感觉吧。”绕到驾驶座坐好,打着发动机的时候杨剪反问。拐杖躺在后座,车内照明又亮了一档,他明晃晃看着李白。
“……”李白抓来那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压上自己的额头。
“就是没什么感觉啊。”他轻声说,目光闪动,他的手就在杨剪手背上搭着,指腹下有脉搏跳动。
都是烫的。
杨剪会不会觉得手心手背都很热?
却见杨剪还是那副寻常模样,目光坦坦荡荡地落在他脸上,抽出自己的手,倾身帮他系上安全带,“最后一次测是三十八度五,我看了你的病历表。”他说道,也系好自己的,握稳了方向盘,车子跟着两束雪白的疝灯光,爬出这道暗无天日的夹层。
李白看到出口撒来的青光,天已经亮了。
医院大楼前的一小片露天停车位前几天就开始停用,水积到行人膝盖,入口处有辆小轿车熄了火,连救护车都被堵在后面,七八个人弓腰站在车尾,试图把它推过闸口。李白也不知自己坐的这辆能不能高枕无忧,他打着哈欠想要睡觉,迷迷糊糊地告诉杨剪,好巧好巧,自己买来代步的也是一样的车型,也是旧款,就连颜色都重合,他说这车其实性能非常一般,果然便宜没好货,所以报废了也没有那么可惜。
杨剪的驾驶比以往小心许多,眼镜戴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看着雨刷器后的世界,有时候李白觉得他根本就没听自己说了什么,于是也不扯东扯西打扰人家了。药物和疲劳的作用下,困意仍在席卷,可就算只剩一点清醒,他也想得明白,接下来无论是去哪儿,杨剪多少都会帮他一把,例如给他找个住处,借他点钱花,或许还会带他买药,找个不像急救医院那么药品吃紧的地方,治一治他的头昏脑胀。但更多的,杨剪会走到哪一步,李白不敢去想了。
那人直到现在也有道坎没能跨过去,他知道,他看到自己也有。本以为这趟可以挖掉,结果一场连绵豪雨随便就把这指望冲散,李白定定地瞪着灰天之下暗淡的路灯,以及车玻璃上雨水流出的脉络,感觉有点绝望,为自己的倒霉,也为不争气的瞌睡。
他问:“我们去哪儿?”
然后他就睁不开眼睛,皱着眉头睡着了。
杨剪把他带到了县城中心的购物区,乌江四天前决堤,这地方不在沿岸受灾范围内,但旁边有条窄窄的小河,河水一涨,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杨剪却对此相当执着,雨还下得挺大,他把李白从车上抱下来,塞给他拐杖,帮他打伞,两人挤在一块各自s-hi了半边肩膀,淌水冲进了商场。不少店家都没营业,好在药铺的门是开着的,半边中药半边西药,拿了布洛芬和甘草片以及一些消炎的外用药品,两人并排站在前台结账。老板还跟他们抱怨,说晚上的洪水冲坏了他几十万块的药材。杨剪真诚地表达了痛惜和关切,而李白在一旁站着,也亲眼见识了他怎么跟老板几句话就聊熟,接着问出这山洪泥石流的前因后果,从哪座山哪条沟开始爆发的,目前这县城里又是哪里灾情重,哪里还比较太平。
“现在是八月二十七号,”买了矿泉水,在超市门口吹暖风的空调下等李白把药喝下去,杨剪看了看手机日历,“你几号碰上的泥石流?”
“二十四号凌晨,”李白回想道,“大概夜里两点多。”
“雨最大的那天。”杨剪把手机和装药的塑料袋都收回包里。
“我本来睡着了,梦到你,就醒了,”李白一口气喝完一瓶水,肩膀上抹了抹嘴角,“不然就死在车里了,我刚跑出去,它就滚下去爆炸。”
杨剪扽直他的下摆,手c-h-a进去,往他腰上贴了两片暖宝宝,自己手里也捏了一个,接着就提上印着“世纪华联”的塑料袋,往扶梯走去。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