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故燃大惊,稚气的眉眼间有不符合年纪的严厉,他忙捂住方故炀的嘴:「别说……可别说!被谁听了去,要说你勾结辰妃,要挨罚的!」
自己哥哥说得唾沫横飞,小皇子抿了抿下唇。
他看到辰妃跪着,双手是托举的姿势,她艳丽面孔已无血色,嘴唇泛白。皇后从托盘上拿了鸩酒,纤纤玉手端着这世间最毒的琼浆玉露。
太子眼前的方故燃,嘴角流着黑血,仰躺于地,还未唤下人来收拾。
这幕场景与当年在御花园内,袅袅春幡,草满池塘,以及辰妃被人抬走的身影重叠成一片,搅动着他的思绪。
裕历一百六十五年,夏。
欻丽于天,皎日爣爣。
太子方故炀领众臣除掉平阳王方故燃。裕文帝宣称病重,遂,太子摄政。平阳王所领军队的主要兵力全部被杀尽,剩下部队收编进大裕军队。
此次宫变来势迅猛,去势滔滔,功臣为,前右相之子卫惊鸿,羽林军分队长曲辞,北国质子淮宵等等。历时半月平息,史称“平阳之乱”。
那日宫变之后的夜里,卫惊鸿和方故炀骑着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羽林军护送他们回到太子府。
勤王大捷,曲辞奉命入宫内酒库为军中各位将士取了不少酒来助兴,自然也少不了太子与卫惊鸿的那一壶。
如今二人并肩纵马于皇宫回太子府的那条路上,看着这条同行了十余年的老路,耳边犹如闻见山河百里,边关厮杀声烈,眼前血光漫天,俗世各自冷暖,各自皆是心事重重。
夜里久喧暂息,此间惟月明明,功过已定,江山半载,都化作寥寥数字,入了史书之中。
太子低头,解了腰间酒壶,仰头入口,扬起下巴,仰首而视,数那如墨的天边的半点星子成线。
卫惊鸿张口,喃喃吟道:「望诗十步,九回头……目断江山,望未休。」
太子又饮一口烈酒。
夏夜忽已过半。
……
皇城天穹似镜三百里,朝蝉忽鸣,而宫内院落柳庭风静,竹深护绿,稍不注意就落了雨露来。
此时的天际,微吐鱼肚白,浸透着那日血一样的红。
宫变之乱处理完后,节外生枝的事更多,方故炀便暂时将处理要事的地方直接搬到了太子府的厅堂之内。
已经是第二日晨曦之时了,派人八百里加急去往边关报信之后,他已经连着处理了一晚上的公务。
数处郡县,数座城镇,数个部门,乃至数家客栈,都有各种与平阳王勾结的人,重则不留活口,轻则边关发落。
回府的时候常初哭得眼肿,接了方杏儿和扶笑回来后,三个丫头更是抱成团地气,气他们不让她们助力,气他们独自行动。气是气过了,但他们的良苦用心,三个丫头也懂,只是心疼,心疼得眼底都泛了水雾,努力吞下泪颤着肩哭。
哄了会儿,由扶笑带着去太子府的内院睡了,淮宵也早就累及,匆匆沐浴完去了内屋,转了一圈给太子拿了锦缎薄毯来披上,指尖掠了太子颈窝,轻声道了夜安。
如今一夜堪堪熬过,年轻的太子终是感到有一丝疲倦,揉了太阳穴,撑着脸歇息会儿,右手拿毛笔沾墨,抬眼看着陪他熬了一夜的卫惊鸿。
「惊鸿,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方才……西边驻守传来急报,说近日大临来我朝的人越来越多,盘踞西北,对我朝虎视眈眈。还有……」
卫惊鸿一顿,看了看方故炀的表情,踌躇了一下,神色焦炙,继续道:「北国又要求要回质子……说大裕现在国内局势动荡,十分凶险。」
太子眉头向下一压:「无非是想侵略。」
「现下朝内未稳……故炀,我有一事不解。」
方故炀点点头,目光如炬:「且说无碍。」
「北国留了淮宵在这里他们还敢出兵,难道他们不怕……」
一句话正好刺中了方故炀所忧虑的。
他害怕淮宵真的到最后失去亲情,失去人世间值得信任的宝物,虽然这宝物,若不是方杏儿还在,他自己也是端不稳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他答道,「或许北国人知道质子与我情谊深厚。」
卫惊鸿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北国上月虽出兵邶城一带,可种种迹象来看,也没有要继续扩张的意思。自从皇上病重之后,周边国家屡次小规模扰乱边境,朝中动荡,无人有心顾外,我朝国力明显下降,恐怕此时若要出兵抗北……」
「北国倾全国之力南下进犯邶城不假,但如今我朝兵力不足,邶城……暂时让着。」
太子冷哼一声,压低了嗓子沉道:「惊鸿,不出五年,我会让北国人加倍还回来。」
「故炀!」
卫惊鸿红了眼,他知晓太子在想什么,只得自个儿急张拘诸,也不好点破。
他满面焦虑之色,腔调都忍不住高了些,又生生被太子眼中赤红拨低:「此次北国出兵理由的是淮宵,何不让淮宵……」
下一秒,方故炀面色凛然,一个手势断了他的话:「我不会把他送回去。」
卫惊鸿咬牙,只得移缓就急,手都有些发抖:「你切勿厝火积薪!」
他太过了解方故炀了,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看得过重,就当则是情深不寿,是要遭反噬的。这么些年,淮宵对方故炀如何,恩恩怨怨,因果种种,他也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