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近来书读得多了,听到古文,首先抢答一句:“这是孟子说的。出自《孟子离娄上》,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汉代的赵岐在《十三经注疏》里批出了‘三不孝’的内容,但其实‘无后’是什么意思?这话如何解读?都是见仁见智的。要说不生孩子是不孝,那我认了。可要说不行婚娶的礼节才是不孝,那我是不服气的,曹祭酒可给我送彩礼了!”
岑非鱼揪了揪白马脑后的马尾,道:“你不要同他多费口舌。老徐没读过书,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转而望向徐弃尘,“我出家时你却不劝我,觉得做和尚比龙阳要好?”
徐弃尘一怔,摇头失笑,道:“算,说不过你们。你两人若觉得好,那就好吧。我向来不是个合格的说客,提过一次,算是意思到了。”
白马并不觉得徐弃尘多嘴,只道:“二爷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幸运。”
施水瑶带他们一路往上走,林木葱郁,但众人耳边鼓浪声总是响个不停。
邢一善住在一座岛中山下的石洞中。
佛面医仙邢一善,是十二位坞主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当年,周瑾尚未来到鄱阳湖时,这地方便已在他的掌控下。此人武功莫测,更传闻脾气古怪,有一手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医术,令旁人既畏惧又敬佩。
世人皆是ròu_tǐ凡胎,纵使行走江湖能够全身而退,到老来谁还没个三病五灾?会医术的人,在江湖上的地位往往很高。周瑾既是晚辈,又是外来人,虽是朝廷命官、江南世族,但对邢一善亦甚为恭敬。
为得到邢一善的应允,减小在鄱阳湖开荒的阻力,周瑾同邢一善打了三个赌。
结果,邢一善三赌皆输,甘愿听凭周瑾的号令,这才成了他手下的一名坞主。此人为人重然诺,在周瑾死后十余年间,仍旧依约为他料理十二连环坞中的诸多事物,是十二连环坞众多百姓,以及诸坞主公认的老大哥。
施水瑶娓娓道来,这些传奇的故事,听得白马一愣一愣。
白马不禁要问:“他们打了什么赌?”
岑非鱼道:“亦不过是道听途说。想来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我都不知道,施妹子怎会知道?”
“白马唤我作姐姐,二爷可莫要再占我便宜。”施水瑶确实不知道,说了句玩笑话便揭过了,继续说道,“邢一善人如其名,惯例是每天只看一个病人,即所谓的‘日行一善’。他医术精湛,常见的病症都是不看的,专门为人治疗疑难杂症和奇毒、内伤,一日看一人,没什么可指摘的。可惜,他孙女在年前因病过世,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今年中元节,烧了纸钱后,他便金盆洗手了。”
白马问:“如此,那邢前辈可有什么癖好?”
施水瑶道:“邢老大的儿女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连最小的孙女也已病故。要说起来,他除了爱吃以外,似乎再没什么爱好了。他金盆洗手以后,有些人过来找他治病疗伤,他都是视若无睹,烧自己的饭,吃自己的东西,让来人知难而退,那‘脾气古怪’的帽子更是摘不掉了。”
白马作为胡人,生活在中原,大抵是从不属于“大多数”人的。因此,他的许多看法,总是与常人不大相同。
他听了邢一善的事,叹道:“平常人,有几个能日行一善?只因邢前辈是医者,旁人便觉得他的‘日行一善’是脾气古怪,这看法实在有失偏颇。而且,他积德行善这么多年,到老来却没有子孙陪在身边,好人总是没有好报,不怪他会心灰意冷。”
“哪来的小子?倒是个敢说实话的!”
一行人刚刚走到石洞外,正巧遇上邢一善在洞口剖鱼刮鳞,白马的感慨刚好落在他耳中,引出他一句夸赞。
白马怕对方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是为讨他欢心,才故意说那番话,本想找个什么方法来证实自己所言俱是真心。但他见这邢一善须发皆白,约莫有七十余岁,应当是个很有洞见、能分清是非的人,自己若故作惊讶,反倒会让他觉得虚伪,是画蛇添足了。
可事关自己的武学进益,白马不能不全力争取邢一善的帮助,他心想:最怕这人不理我,让我知难而退,现在他问了我一句,我却不要把话都说完,让他多问我两句,我们才好搭上话。
于是,白马大落落地拱手行礼,答:“晚辈柘析白马,刚从青灵坞过来。”
果不其然,邢一善听了白马的回答,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道:“我问你今日从哪里来的吗?”
白马笑道:“我昨日在浔阳马头,搭袁伯的船过来的。”
两人如此一问一答,陆陆续续对答了数十次,话匣子打开了,白马确定邢一善不会赶自己走,这才拱手赔礼,断了这有头没尾的问话。
“牙尖嘴利的小崽子!”邢一善一吹胡子,瞟了岑非鱼一眼,“原是跟着这个混世魔王过来的。”
岑非鱼隔着老远,同邢一善玩笑。
白马忽然闻见一股极淡的食物香味,轻手轻脚跑到邢一善身边,发现他面前果然有一簇篝火。火上架着块打磨得极光滑轻薄的石板,石板上涂了层油脂,此刻被小火炙烤着,冒着白烟,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大孤山离青灵坞有些远,白马等人为了赶在午前上岛,早上只简单地吃了一些。此刻,鱼儿尚在邢一善手里蹦跶,白马却已经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