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来客之中,要数梅林最吝啬了。管家见他礼单中未满百元,自然受到冷遇。梅林虽然处境尴尬,但在人前,还得强颜欢笑。
坐在餐桌上,梅林专注地听着那些宾客们的谈话,不时朝人点首为礼,却始终没有插过一句话。苏州人喜甜,因此菜肴中唯一不可缺少的就是糖。本地人自然津津乐道赞不绝口,但有少数吃辣的外地宾客却直皱眉头。
为了不招人注目,梅林故意拣了个靠墙的僻静位子。论年纪,似乎在座的都是他的长辈。尽管他一直没吭声,但同桌的几个男子始终没放过他。看样子,他们几位都是酒葫芦,虽然梅林一再推托自己不会喝酒,但他们东拉西扯硬要给他斟酒。但见一脸络腮的胖矮男子举杯道:“今日在座的不管是生是熟,干了这杯酒,从今往后就是朋友。来!大家干杯!”说完同众人碰杯,然后一饮而尽。于是,众人纷纷举杯豪饮,梅林没法,只得连饮了三杯,到得第四杯酒,他便按杯不沾了。
那人见了,不由嗔恼,“小兄弟,你这是啥意思?你不喝这杯酒,就是瞧不起我,就是不给李乡长面子。”
众人齐声附和,开始梅林还想推卸,但在众人一声声催喝令下,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酩酊大醉,一醉方休。当梅林喝得大醉,伏桌而睡,那人似乎远没有喝够,仍在举杯豪饮,言语之中却已透着几分醉意。
“今日这酒喝得痛快。小兄弟,你不说我也认得你,你不就是朱碧如的儿子吗?你父亲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郁振亮,太湖游击队做靠山吗?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东洋人来了,我看你们还敢不敢跟李乡长作对!”他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是铁了心跟李乡长干了,可是在东洋人手下混饭吃,心里觉得窝囊,这也叫没法子的事。谁叫咱们**。”说完起身走到梅林面前一把夺过喝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他醉酒三分地看着满桌酒菜,拍拍梅林的肩膀说道:“这么好的酒菜,不吃岂不白白糟蹋了。”他夺过旁边一只杯子试图再喝,发觉竟是空杯,引得众人齐声大笑。
“笑什么?有啥好笑。”他指着梅林骂道:“他不行,他是缩头乌龟,他爹也是,你们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你们以为我醉了,我没醉。”他举了举空杯,东摇西晃,双手颤抖地说:“来!谁有种跟我干杯。”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噤若寒蝉。这时不知谁恶作剧般地搬来一壶酒,于是那醉汉又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引得满堂喝彩。
“好酒量,常护卫真是好酒量!”常小发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愈发起劲。这时他发现梅林已经醒转,于是夺过酒杯,按住他,强自灌入他嘴里。梅林打了个喷嚏,一口酒刚好喷到常小发脸上。常小发恼羞成怒,将一杯酒泼到梅林头上,浇得梅林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正当常小发发疯施威,众人纷纷闪躲之际,但见一少女快步奔了过来。她来到桌前,夺过酒盅,倒了杯酒,便朝常小发当头泼去。
“常小发,你以为就你英雄。会喝酒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和东洋人拼去,欺负一个少年不觉得脸红!”
常小发朦胧地看着她,愠怒道:“不关你的事,走开!”
那少女待要再斥,却被李传奎一把拖走了。众人见她兀自挣扎,似是忿忿不甘。但很快便不见了她的身影。梅林虽有几分醉意,但刚才见那少女挺身而出为他解围,心里十分感激。过时酒筵将毕,李传奎怕常小发再闹事,便嘱管家叫人将他扶入卧室安寝。这样一来,令一些想看热闹者甚感失望。
过了片刻,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待客人散尽,管家便叫人打扫客厅。但见梅林独自一人拜伏桌上,呼呼大睡,一时竟是不知所措。管家迟疑片刻,心念一动,随即来到后厅禀告主子:“东家,朱碧如的儿子喝得大醉,伏桌而睡,你看是否……”
大太太道:“派人送他回去吧。”
“慢!”李传奎眼珠一转,“把他关进西厢房好好侍候。”说着便朝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会意,领命而去。
夫人暗暗心惊:“如若弄出事来这便如何是好?”于是直起身来道:“老爷,我看还是早点送人家走。这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也不好向人家交代呀。”
但见李传奎发狠道:“他朱碧如不是厉害吗?专门跟我作对吗?这回他儿子在我手里,我看他怎么跟我斗!”
夫人见他怒容满面,怕起杀心,暗自焦虑,随即好言劝道:“老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跟他爹的仇恨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他儿子不搭界的。再说这少年如今已当上了伪保长,他今日前来赴宴,完全是诚心前来祝贺修好的,我看没必要把仇记在他头上。况且以后还要共事,万一闹僵了,在东洋人面前也不好交代。”
李传奎虽听她说得有理,但存定了报复朱家的念头,随即冷冷道:“这事你甭管,我自有分寸。”
夫人见他并无杀念,也就不再多言。再过一会,忽见管家匆匆进来禀告:“东家,朱家派人来要人啦,你看……”
大太太接嘴道:“还不快放人!”
管家刚要动身,李传奎却已拍案而起:“你少插嘴!”转身朝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