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菊人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道:“是花是玉都不要紧,至要紧是你。”
紫菀疑惑起来,想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做这些糊里糊涂的事?忍不住问道:“我是谁?你说至要紧是我,这个‘我’又是哪一个?你从没见过我,怎么就知道我就是我?”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画,又道:“你喜欢的是画上的女子,可画儿是画儿,和真人就没有差别吗?要是真人和画儿上的人根本是两个人呢?”
吴菊人呆呆地答不上来。他读书不多,像“我是谁”这样困扰了先哲两千年的问题,不是他能答得上的。新婚的妻子忽然问出这样的话,让他自惭形秽。乔家小姐是书香画卷薰陶养大的娇女,说的话深奥难懂,他丝毫不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她说话的语气,里面没有自得夸耀之意,有的只是思索困惑。这样的困惑该是新嫁娘有的吗?他看着她的脸。那张脸上眉眼娟秀,鼻挺翼薄,小嘴樱唇,便如画中人一样美丽。再看她的眼睛,眼神有些凄苦,还有一丝倔强,盯着自己的眸子惶惑游移,像是有许多的不安藏在里面。吴菊人看了,答非所问地说:“宛玉,可是我不够好,让你放不下心来?”
紫菀摇头道:“不是,你很好很好。”轻轻靠上去,把头枕在他肩头,低声道:“天意莫测,我又能怎么办?”一语未了,眼泪就一滴一滴掉在吴菊人的肩头,顺着背后丝滑的绸衫,落到水红色的苎麻被上,晕开来,变成一朵雏菊花。昨夜还可以推说是喝多了酒,醉后失误,那这会儿呢?紫菀问自己,我可真是糊涂了。“吴三少爷,宛玉怕不是你想的那个乔家小姐,你怕是要失望了。”
紫菀是在父母怀里娇养大的花朵,从没离开过一步,这一下莫名其妙地来到过去古老的年代,乔家还是乔家,吴家也是吴家人住着,她几天前才来过,回去的路却没有了。从乔家到吴家,不过几百步,她却一步跨过了几十年,这比她去美国读书还要遥远。若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人事,也好过是如今这样的境况。可天意偏偏让她成了吴三少爷吴菊人的“宛玉”,他那一腔至诚至热的疼爱,令她明知这份爱是一堆火,要烧得她忧心不宁、恐惧难安,仍是忍不住要像飞蛾扑火一样舍身飞扑过去。倘若不去靠着他,又让她能去靠谁?虽然心如刀割,r如炭炙,血管里的血奔流,就要胀破皮肤喷涌而出,也不能不依靠上去。靠上去的是温暖的胸膛,轻柔的抚爱,贴心的话语,但却痛得她想大喊大叫,痛得五内俱焚。流出的,只有滚烫的泪。会不会有一天泪也流完了,只能啼血了。
吴菊人不知道她已肝肠寸断,只是轻轻搂住她,一手把一把青丝拔到肩前,另一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纤薄的背脊。掌下的脊背弱肌瘦骨,海棠红的轻衫下隐隐显出些肤色,腻细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上,引逗得他神思荡漾。低头去吻她露在无领襟衫外一点白腻的后颈,道:“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我没有失望,只有欢喜。你在大哥说出那些不中听话时那样看我,像似我能替你担起一切,就让我欢喜得不认得大哥了。昨晚听戏时你不看着戏台上的唐明皇杨贵妃,只是那样看着我,像似我就是唐明皇,也让我欢喜得不得了。你怎么做怎么说都不要紧,只要你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你的天,我就欢喜得忘乎所以了。”
紫菀听他吐露真情,也是欢喜得忘记了一切。欢喜过后,迷惘又袭上心头。这样的欢喜,是她该拥有的吗?这难道不是错误的吗?但她的来到本身就是个错误,错上加错,难道是她的错?
吴菊人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担心地问道:“你不喜欢?可是我让你失望?”
紫菀不答,只是靠得更紧些。吴菊人感觉到了她的依恋,笑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回答。”紫菀喃喃地道:“吴菊人,吴三少爷,三哥。”三哥,我但愿你只是三哥,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吴菊人。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枚玉璧,照了照,玉璧只是玉璧,照不出影子来。她怀疑地翻来翻去看了看,为什么那天她能在玉璧里看见人影呢?
吴菊人听了失笑,也学着她的口气说:“乔之琬,乔小姐,宛玉。”
紫菀放下玉璧,心想,我不是宛玉呀。我不是乔家的小姐,不是之琬。我是一朵小紫菀花儿。这么想着,挪开靠在吴菊人肩头的身子,慢慢滑下去躺好,背朝着外面,说道:“我不想起来,”紫菀想,我只想睡死过去,也许睡一觉,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我想睡觉,”紫菀想,这样我就不用面对这一切烦心的事,“你一定不喜欢这样的懒人。”紫菀想,这样最好。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也没这么为难。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说不定哪天我就能回去了,我不要和你纠缠不清。
吴菊人却不着恼,反倒替她把被子盖好,道:“不想起来就不起来,你和我在一起,想怎么样都行。不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去。我这里的厨子虽然没有你家的好,但也不差了。尤其是一碗烩双春,是别家没有的。”
这样的体贴,紫菀怕自己消受不起,打起精神问道:“我只听说过烧双冬,烩双春又是什么?”
吴菊人道:“烧双冬是冬菇加冬笋,烩双春是春笋加春豆,竹笋烩蚕豆,用j油,比用素油荤油更香更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