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岳蹙眉正要回答,马车里的贵人却低低道:“岳叔,如今天寒地冻,姑娘身子单薄不应在冰天雪地中九立,不如就让这位姑娘上车与我同乘罢……”
☆、第四章
马车里的人咳嗽了几声,略显沙哑的声音隔着帘子听起来有些模糊,飘散在呼啸寒风中,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淹没在茫茫红尘中,他轻言细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薛沉璧自是心甘情愿,感谢不已,但她一介女子却单独与男子同乘一辆,且依她目前的身份看来就是过于低微,与这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同行不免有自甘堕落攀附权贵之嫌。
她紧了紧身上衣衫,歉歉辞道:“有劳大人费心,奴婢轻贱低微,恐污了大人轿撵,实在不敢给大人平添烦忧,便在此处候着大人的随行马车。”
启岳先生打量薛沉璧几眼,眸光微闪,似是在琢磨什么,片刻拱手对车里人道:“主子,你身体如今要紧,不如就让这位姑娘暂且歇在后面……”
薛沉璧面上仍是受惊战栗不堪,凄声连连回绝,攥着温暖衫子的手也不住地发抖发颤,泪盈于睫,做足了楚楚可怜的姿态。但心底却清如明镜,启岳先生说的这番话已是暗示不愿令她与眼下这位身体有疾的勋贵同乘,她若再厚着脸皮凑上去只怕有害无益。
再则,她若要同这对主仆共处一室委实无法忍受。一旦薛沉璧想起启岳先生表面光风霁月肃然端直,内里却极有城府深不可测时,总觉得就像被人捏住嘴巴强行塞了块馊了的糕点,看似做工精致滋味甜蜜的糕点,咬一口下去酸臭无比简直恨不能让她将胃中胆汁吐出来,启岳先生不愧是东宋水土养出来的鸿儒,当真是恶心透顶。
约摸是身体不适久矣,连性子都变得固执难言,车里那人仍执拗道:“无妨,姑娘若不嫌弃在下轿撵狭□□仄就上来罢,若不快些,天黑之前是到不了府上的。”虽依旧轻声慢语,薛沉璧却自他语气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意味,一字一句缓缓道出,在料峭肆.虐的冷风中听起来竟毫不微小,甚至是压迫之意十足。
启岳先生闻言顿时息声,再不阻拦,只默默理好了马匹缰绳交至一旁的随从手中,薛沉璧一向识时务,佯作受宠若惊,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扶着扶臂慢慢上了马车,虽然上车略有些吃力,但她也不需使多少力气,可见这具身子的原主的个头颇为高挑。
薛沉璧撩开厚重帏裳,手背上的伤口突兀暴.露在风中,带着沙子的烈风一阵阵擦过她手背,割得薛沉璧手背上一阵生疼。她张开手掌看了看,这副身子的手生得确实漂亮经看,只是指节处生了厚厚的茧,还微微泛出黄色,应是身为含玉宫的姑姑,原主免不了做些伺候人的活。
薛沉璧被关押在水牢里数年,套上玄铁的手腕处早就磨出了厚厚的茧,比这双手还要粗砺。
她低低自嘲了句,便轻手轻脚钻进马车里,甫一进去,一阵暖香扑面而来,被银炭烧灼得恰到好处的龙涎香在马车里四处飘溢,薛沉璧面色却陡然凝滞。
她不动声色伏地行礼,瑞兽铜耳香炉后摆放了张塌,塌上铺了软玉锦衾,有一人侧坐于塌,腰下严严实实盖着厚厚的棉被。青色缎面边露出一截色泽浅淡的衣襟,肩上搭着玄色狐毛大氅,看上去一副极其畏寒的样子。
他抬起头来,肤色较为苍白,唇色偏淡,连面容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病色,如雨前空中弥漫开的缥缈乌云,叫人见了也跟着郁郁寡欢。薛沉璧怎么也不曾料到,叱咤风云十数载,曾以一人之力单挑魏国三千精兵的传奇南安侯如今竟然落到了这般凄惨的地步。
她转念又想起,她前世未曾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精忠英勇如南安侯,碧血丹心如南安侯,胸襟宽广如南安侯怎的就生了姜鸢那么个女儿,不帮衬南安侯府也就罢了,竟然还勾结外人撬南安侯府的墙脚,真是家门不幸。
前世薛沉璧虽被押在水牢里折磨,但却从未见过南安侯,绑她的是姜鸢,施刑的也是姜鸢,如今细细想来不免觉得其中疑窦颇多。
薛沉璧胡思乱想着,南安侯傅昀却放下书,宽大袖摆微动,抬眼瞧她道:“姑娘是含玉宫的宫人?”
傅昀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五官轮廓幽深,虽是个病秧子却能从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气魄中窥得他年轻时纵横沙场万里的胆识和霸气,薛沉璧暗暗叹服,沉声应答:“回侯爷的话,奴婢侍奉在殿下之侧,也曾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傅昀靠在垫子里,俊朗眉宇却忽然颓然下来,他喃喃道:“我回洛州前曾嘱托你们二殿下,求他寻一寻我那走失多年了的阿凰,不知如今可有眉目了……她在外头流落多年,不知如今可有法子御寒……”
薛沉璧微挑了眉,自然是有眉目的,你家阿凰好死不死正是长公主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恭仪郡主,前呼后拥不在话下,别说是御寒,就是连宫中嫔妃们想要也要不到的赤狐裘,她也不屑一顾。
慈父之心急切,甚至不惜自称“我”,薛沉璧不知这南安侯是太过糊涂还是和容庭启岳先生一般惯会装腔作势,但明知她是外人还强行命她上车必然有鬼,于是